第209章

越江吟 南州 2146 字 2022-08-26

麻木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痛苦占据了赵葑的内心:大哥死了,国家亡了,剩下自己和二哥站在这里目睹一切。换作以前,他大概早扑进二哥怀里,抱头痛哭了罢!现在他却只能独自支撑,强迫着自己在这已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感受敌人的胜利欢呼。赵葑又环顾一下四周,这里,只有自己在品尝着亡国之痛,而他的二哥,是敌人中的一员,那胜利也属于他。

一片欢呼声中,赵彦的身体忽然动了动,赵葑不觉目光一紧,他有个错觉,似乎二哥就要倒下。然而赵彦只是慢慢转过身去,向着燕骝的方向走去,他的气息有些粗重,似乎呼吸得十分艰难。几乎与二哥寸步不离的北魏太子立刻走过去扶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赵葑忽又觉得胸中窜起一股无名怒火,他牢牢盯住江原,直到看见赵彦摇着头甩开了他欲搀扶的手,全身才重新放松下来。

赵彦跨上马背的刹那,赵葑看到了他愈发苍白的脸,看到他悄悄用手指揪住了胸口。赵葑别过头,暗暗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他恨自己最终把二哥害成这样,恨不能冲过去把北魏太子推到一边,自己扶赵彦上马。他却也恨二哥,恨他带着北魏的铁骑,踏碎了自己的故国。

正拭泪时,有人在后面狠狠推了他一把,赵葑猛然回头,看见与自己争二哥的那少年冷冷站在身后。裴潜的眼中是怒气,但是嘴角却朝赵葑奇怪地上扬:“现在知道哭了?你是哭自己的荣华富贵从此葬送,还是哭那个死鬼国君?”

赵葑将衣袖用力在腮边一抹,冷冷道:“我为何落泪,不劳阁下过问!”

裴潜又是讥讽又是鄙夷地冷笑:“若不是大哥嘱咐我回程时看牢你,防备你狗急跳墙,本将军才懒得理你。”他微微跨前一步,接过小兵递来的两根缰绳,身上的铠甲发出铿锵轻响,“上马吧,三殿下,别婆婆妈妈。”

赵葑似乎都没有多余的心情去质疑裴潜明显添油加醋的恶言恶语,只是冷淡地回看他一眼,艰难地抓住马缰,跨了上去。军队在行进,赵彦和江原的坐骑已经在前面走出很远,裴潜在自己和赵葑的马前各挥了一下响鞭,两匹马便撒蹄向前奔去。

两人还未跟上中军队伍,便遥见军队前方一阵骚乱,裴潜急忙问:“怎么了?”

一名亲兵急速前去打探,不多时回来附耳禀报:“将军,是越王殿下忽然从马上晕倒,听说落地时牙关紧闭,呼吸急促,浑身像滚炭一样,病情极为凶险。太子殿下已将越王殿下安置在马车内,并且急命人去召凭潮大夫前来了!”

裴潜闻言大惊:“怎会如此!”言罢立刻狠夹了下马腹,急急冲去探视。眼看他顷刻奔出十几步,裴潜忽然一拉缰绳又掉头冲回来。他的表情冷冽中混杂着难以遏制的悲愤,直冲到不明缘由的赵葑面前,一记狠拳朝着赵葑面门打去。

赵葑早看见他表情,又有上次被打的经验,虽然迷惑,还是有了预感。但他手伤未愈,行动不便,虽躲过了这一拳,胸口却结结实实被裴潜再次袭来的飞脚踢中,狼狈从马背上摔下。

熟料裴潜还不罢休,从马鞍旁抽下长矟,不等赵葑起身,挥手便刺。赵葑慌忙就地一滚,只听一声轻响,衣摆被矟尖豁开一道大口。他站起身怒道:“你上次动手,我没有还手,别以为我便任你宰割!你用的招式我都知道,若不是我手臂受伤,要真打,你不是我对手!”

裴潜面若冰霜:“亏我还以为你是存心悔过才任我踢打呢。好哇,等你伤势痊愈,我们就真刀真枪干上一架!那时就算取了你狗命,大哥也怪不了我!”他狠狠将最后一矟收回,泄愤般插入地下,眼圈忽然泛红,“对,你还有痊愈的时候,可是我大哥,他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已经发抖。

赵葑紧咬住嘴唇,许久才道:“那是他应得的……”

“轮不到你来指责!”裴潜边向他走来边冷声道,“你自己不过是个俘虏,早不是什么皇族贵胄,更谈不上什么气节,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赵葑闻言怔住,忘记了躲避,被裴潜再次冲来揪住衣襟,狂怒着拖到坐骑边:“滚上去!你有种跟我去见大哥,你去看看他的样子,再问自己是不是该死!”

赵葑这才意识到出了事,颤声问:“我二哥,他怎么了?”

裴潜飞身上马,声音同样颤抖:“拜你那一剑所赐,他刚才伤势发作又昏倒了,此时生死不明!”

赵葑胸口仿佛被什么一撞,忽觉心如刀绞。过去存了必死之心时没有这种感觉,可是当南越覆灭已成事实,当他消磨了死志,才发现赵彦若真的离去,才是他最不能承受的伤痛。

“不会的……”赵葑小声嗫嚅,似在自我安慰,“二哥一向坚强,比我坚强得多……”

裴潜握紧了马缰,沉声道:“那么多人都在议论他亲手覆灭自己国家,你以为他便冷血到毫无感觉么?他本来身上有旧伤,自来到南越就不时发作,可是被刺之前,至少不会虚弱至此!我告诉你!我大哥若有什么闪失,我……我……”他哽咽了,猛地回过头去掩饰住眼角的泪光。

赵葑望着裴潜,突然明白这不是一个痛恨自己的敌人,而是一个被自己伤害了亲人的无助少年。一瞬间,他竟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裴潜如此敌视自己,而自己又何尝不痛恨自己?可是裴潜可以尽情地去恨,毫无保留地关心,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