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哭过。”
我微微意外:“什么时候?”
江原转头盯着江水:“兰溪死的那天。那个时候麟儿还不满五岁,什么都不懂,可是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那天他一直发热,我便抱着他,可是他哭着不要我抱。”他低叹了一口气,“我那年也刚过十九,平时在外征战,不知道怎么抱孩子,大概抱得他很难受吧。”
“然后你就哭了?”
江原点点头:“兰溪虽然恨我,也不太喜欢麟儿,毕竟没有丢弃做母亲的职责。她撒手离去,实在也让我不知所措。麟儿这一哭喊,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了,天地间就剩了我们父子两个。我手忙脚乱地抱着麟儿,看着他大哭着叫娘亲,忽然觉得悲从中来,于是自己也放声大哭。”
我动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情景:自己还是稚嫩少年的江原,用他笨拙的动作搂着更小的江麟,孤独地站在一座华丽却空洞的府第中……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带着江麟一点点长大的。不觉轻声问:“后来呢?”
江原回忆道:“麟儿就这么难受地被我抱了一整天,后来他哭累了,我也累了,最后奶娘发现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在地上睡着了,麟儿在我怀里睡得很香。”
我沉默片刻:“我以为你绝不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江原转头:“谁说的?那是未到伤心处。只是今日见你如此,我有些后悔过去逼你太甚。”
我吐去嘴里的血腥,扶住他的肩膀,慢慢站起:“当断的总要断,否则来南越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你跟来,我想我大概也不会这么放纵自己——真不知道该谢你呢还是怪你?”
江原神色担忧地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也许让你狠下心来独自面对自己的养父是更残忍的事。”
我停住将要迈出的脚步:“你猜到了?”
江原用探究的眼神看我:“你的水军在魏军中也有细作,应该知道赵誊不在建康。假设让他听到你回宫的消息,得知赵焕与你一番谈话,也许会更加坐不住。这是你早就打算好的?”
我微微眯起眼眸,望着黑茫茫的江岸:“从梁王那里看到的海上蜃楼,还有三弟的话,都表示南越其实在积极备战。过去赵誊一力主和,那是因为我在的缘故。现在他已得势,就算有你暗中贿赂,除了暂时蒙蔽银贵妃这样的人,已经不能令赵誊像对待晋王一样对你。如若接受,只能说明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他此时离开建康奔波于各大将军处,拉拢过去的主战派,就是在谋求支持的明证。”
所以我不但来探望母后,断去最后的牵念。还一定要见到父皇,不如此便不能分散赵誊的注意。只是没想到父皇的表现远远超出我预期,甚至连让出皇位的话也不假思索地说出口,真像陷阱里垂死挣扎的野兽,叫人看得难过。”
说到这里,我不由笑了一下:“有些可笑,当听到父皇期待我回去的那些话,明知虚幻无比,还是情愿多听几句,舍不得就此戳破。只不知道皇兄听说后会不会立刻急得篡位?”
江原抓紧我湿漉漉的肩头,肃然道:“凌悦,如果我早猜到——”
我抬眼:“你会不答应?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一个进军南越的正当理由。因此你要跟来,动用在南越秘密力量增加胜算,我才没有坚决反对,虽然你做得招摇了些。”
江原沉声道:“如果我不在,或者没有在宫中安排接应以备万一,你觉得自己可以安然离开?”
我转身不看他:“你看到了,银贵妃不难对付,武艺也并非多么高强,连你都能几句话将她骗过,我要脱身并非难事。一旦有变,我要控制她或者控制父皇,都是易如反掌的事。要不是你拦着,我也真想将这女人挟持出宫门,抛进江里喂鱼。”
江原面色不悦道:“幸好我对你不够放心,否则岂非由着你胡来?”
“太子殿下,”我对他扬扬下巴,淡淡道,“我是否胡来只存在假设中,可是你招摇的结果现在已经来了。”
江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一人一骑正向江边远远驰来,看服饰轮廓,此人竟穿着南越军中铠甲。江原神色一凝:“难道楚尚庸口风不严?只是如果我们行踪已暴露于宫外,为何只有一人。莫不是还有埋伏?”
我细看来人,放下心来,把江原拉到身后:“不会,这人我认识。”
这是名身形瘦长的青年将军,虽然夜色暗昧,还是隐约看得到他白净睿智的面孔。青年将军驻足在我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见过殿下!”说罢立刻起身,微妙地向一侧退离了半步。
我看着他:“冯栩,你现在宋然麾下?”
冯栩看我的眼神中掺杂着矛盾,然而语气却很坚定:“是。末将幸蒙宋将军青眼,自从攻赵之战后便担任他帐下副将。”
我点头:“以你的能力,前途当不止于此。我过去曾有心提拔,可惜没来得及,宋然能识你。”
冯栩神情微动,半晌抱拳道:“末将受殿下栽培之恩,至今不敢忘。”
我一笑:“尽职而已。宋然如今替代宋师承镇守建康,可有什么话命你带给我?”
冯栩从怀里捧出一封信件:“宋将军言道,他要说的话都在这封书信里。”
我拿在手中,直言问道:“他知道我潜入建康,却不打算扣留我么?”
冯栩道:“宋将军请殿下尽快离开,两国开战之前,最好不要再冒险渡江。”
江原略带诧异地从旁插嘴:“两国开战,谁说两国要开战?魏越两国早结秦晋之好,连魏国公主都已下嫁,何来战争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