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跳:“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师父?徐神医还说了什么,你与师父谈了什么?”
“徐神医没再说什么,我疗过伤随他一同去看你,与宗道长聊起了你的身世。”
我睁大了眼睛:“什么身世?”
江原带着欣赏的眼神看我,轻轻捏我的脸颊,柔声道:“凌悦,我越来越为你沉迷了。”
我皱眉别开脸,又小心地蹭在他怀里:“我是谁,对你来说重要么?”
他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脸:“你是谁对我都没有区别,但重要的是你的选择。”他低头,眸子幽深,“南越,只是你的一场梦,是过去的一道影子,不要再为那些回忆折磨自己。接受现实,然后从新开始,这样的你才是完整的你。”
我愣了一会,推开他自己躺回枕上,江原在我背后笑了一声,起身道:“你再躺躺吧。徐神医为你连夜进山采药了,等他回来再叫你。对了——”他走到门口又站住,“你今日这副温顺的样子很讨人喜欢,就是装得不够无辜,下次要套人话时不妨……”
我呼地把枕头扔到他身上,蒙起头吼:“滚!”
稍晚些时候,师父过来帮我通脉,我慎重地问:“师父,徒儿若是认回自己的母亲,认回北魏的亲人,您同意么?”
师父目光变得肃然,沉吟道:“彦儿,你可知道一旦相认,你在南越的真实身份也便会暴露,到时你夹在两国之间,又如何自处?”
我抿住唇:“徒儿明白,但一切的根源却不是徒儿的错。我与父亲一样,天生怀着对战场的渴望,却又无法接受至亲间的残杀。父亲当年洒脱地抛开一切,可是最终无法避免宿命的纠缠;徒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照样落得九死一生。不论怎样做,风暴已经无法停止,既如此,何不干脆挑明一切,让恩怨从此清算,看最终鹿死谁手?”
师父出神地看着我,最后悠悠叹道:“你与你父亲还是有些不同,这样倔强的性格,大概承自你母亲罢。好,既然这是你的决定,为师不会阻拦,只期望为师不会再次追悔。”
我轻轻在师父面前跪下:“多谢师父,徒儿今后再不会为别人左右,只听从自己的决定。”
师父扶起我:“彦儿,为师相信你的能力,只是还要提醒一句:情之一字,不可过分沉溺,近者如你父母,虽相互间情意深重,却无法长久。”我微微一怔,师父又道,“你昏迷之时,燕王坚持在你身边守侯,对你关切至深。但为师观他见识过人,有雄心于天下,不是个简单角色,切莫太过轻信。”
我迟疑着答了一声“徒儿谨记”,又疑惑地试探:“师父,你与燕王……”
师父拍拍我,微笑道:“燕王的坦率,为师倒十分喜欢。”
我觉得耳根烧起来,结结巴巴道:“师父,您居然,居然不反对?”
师父命我躺平,仔细挑出刺穴的银针,旋转着捻入我指尖穴道,淡然道:“彦儿,有一个人肯对你好,为师为何要反对呢?”
“可是……”
师父缓缓将真气送入我体内,声音飘飘渺渺:“南越还是北魏,称王还是称帝,为师都不再执着,更何况于你?”
我神志渐渐模糊,感到浑身又如昨日一样温暖起来。师父的内力与我同根同源,一经导入,便如洪流灌入久旱的河床,冲开阻塞的泥沙,在周身经脉间回环往复。真气每运行一遍,我原本近乎枯竭的内力便被引出一些,丹田之内的气海渐渐充盈,终于像地底重新喷涌的泉眼般淌出涓涓细流。
过了许久,我慢慢张开眼,看见师父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正在撤去指尖的银针,不由鼻中一酸,叫了声“师父”,便再说不出话来。
师父微笑道:“彦儿,为师已将你全身经络全部疏通一遍,不用多久内力便可恢复如常。徐华那老儿枉称神医,硬说你的伤还要治半年,为师这次定让他心服口服。”
我坐起身,猛地抱住师父,感受到他明显苍老的身躯,眼泪便不争气地往下掉。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刚离家的孩子,委屈到忍受不了的时候,便伏在师父背上呜呜大哭一场。眨眼间,这么多年已经过去,师父老了,我没能回报他,却还要师父为我操劳。
师父慈爱地替我擦泪:“莫哭莫哭,师父的内力闲了许多年,这点损耗不算什么。为师只听说越凌王骁勇强悍,可从不知他这么喜欢流眼泪。”
我忍不住又笑出来,胡乱擦了下脸,惭愧道:“让师父见笑了,徒儿不知怎的有些失常。”说着下了地,将师父让到榻上歇息,像小时候那样静静守在一边。
天擦黑时,师父打坐完毕,接过我递来的热茶,微笑着轻啜一口:“彦儿,你泡得是吴越的山茶。”
我微微惊讶:“是么?徒儿在茶柜中看见,随手便拿来泡了,只觉香气熟悉得很,倒没注意是哪里的茶。此地距南越何止千里,师父居然还藏有吴越山茶?”
师父淡淡一笑:“旧习难改呵,无论走到哪里,最初生长的那方水土,都会在你身上留下洗不去的烙印。这茶,便是师父的烙印。”
我低头回味一阵,认真道:“师父,徒儿明白了。天道有常,贵在顺其自然,徒儿不会因为身在北魏,刻意磨灭南越留在身上的痕迹。”
师父颔首:“这样为师便放心了,你既然决定面对两国风雨,便当志存高远,不拘于一时恩怨。”
从那以后,我差不多回复了当年随师父隐居时的生活,除了调理身体,剩下的时间便都陪着师父。江原不疗伤的时侯,也总会与师父对弈,虽然屡下屡败,却似乎乐在其中。师父也从不掩饰对他的赞赏,时常与他纵古论今,倒也其乐融融。
神医徐华是个脾气古怪的老者,自从得知师父一天之中便为我打通所有经脉后,便总是阴沉着脸对人爱搭不理。他时常在师父静坐运功时冒着酸气道:“我早说过,对经脉受损这类伤,世上没有什么药到病除的灵丹妙药。有人偏偏自以为赛过华佗,还不是耗损自己真气补给你宝贝徒弟,事后再靠我来调养?”
师父每次听了总是一笑置之,徐华无处发泄,便开始拿凭潮出气,直到江原说要答谢他百两黄金,态度才渐渐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