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微闪:“昨日你们赢过九名燕骑军,就以为燕骑军的能力不过如此么?若是能被人轻易寻到踪迹,燕九又怎么能在你们眼皮底下逃脱?你们收到的密信,恐怕早已被做过手脚了,所以诸位更不要指望蓝田大营会来增兵救援!”
那位副将连带周围守军面色惊讶地看着我,不过这情形没有维持多久,便听得靠近中军行辕的半山上一阵喧闹混乱,还夹杂着几声凄惨的喊叫。陈显眸子里透出一抹血光,从刚才开始,他遒劲有力的指节一直揪住我胸口没有放开过,听了我的话也没有太大反应,倒让我拿不准他心思如何了。此时察觉下面喧嚣,他恶狠狠吼道:“下面怎么回事?”
有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魏军燕骑士偷袭我中军行辕!”
许多护卫军士一刹那全都瞳孔紧缩,他们的主力已经全在下面战场应战,护卫中军的人马不逾百人,而魏军已经杀到脚下,连救援都不及!
陈显却冷笑着吐一口唾沫:“等的就是他们!传令拱卫中军!”
掌鼓军士立刻擂响了面前的牛皮大鼓,伴随着沉闷而节奏的鼓声,从山上隐蔽处站出了无数手执斫刀的步卒。我面向战场,看不见身后闯入的魏军,只听见事先埋伏的赵军呼啸着冲下,很快与魏军混战在一起。
陈显伸出手在我脸上重重拍了两下:“美人特使,你果然还是有些用处!到底把魏军精锐给我引来了。本将军此刻琢磨,是要你陪着他们一起死呢,还是留着你继续消遣?”他的语气十分狠,好像恨不得将我拆了似的,看来方才的话还是对他有些影响。
我抬头微笑道:“下官既不想死,也不想被消遣。将军利用下官做诱饵,正是舍本求末,就算将燕骑士全部歼灭,又能挽救得了战场颓势么?将军若能放过下官,作为交换,倘若你落入魏军手中,下官也会放将军一马。”
陈显看我一阵,忽而仰头大笑:“特使这舌头比尖刀还锋利,可是偏刺得人痛快!江原,如此有趣的人世上少有,难怪你依依不舍地追到这里,本将军都越来越舍不得杀了。”
我吃了一惊,看见陈显目光挑衅地转向我身后,接着一个清朗冷静的声音飘过来:“陈将军差矣,特使虽人才难得,怎比得上将军的分量!本王此来只为将军。”
陈显哈哈大笑:“本将军是魅力无边,却只招女人,燕王的青眼本将军消受不起啊!倒是你这位特使值得燕王亲自跑一趟。本来么!我说派出的人怎么找不到你,原来你不但换了层皮,还跑到本将军地盘上来了!如此冒险,不为这美人特使又为哪个?”
下面半山上还在激烈交战,跟着江原闯过包围的燕骑士仅有四五人,而留在陈显身边的亲卫也不过十几人,他二人说话之间,两边护卫互相试探了几十招未分上下,只得各自停手,重新虎视对方。
再站定时,江原没能越过陈显护卫,却已经移到了我的侧前方。他早已不是阵前的明光铠甲装束,而是与燕骑士一般全身黑衣,腰间挂着长剑和箭囊。外人乍一看去,倒真没法搞清他的身份。
我直盯着他,一军统帅,居然跑到敌军的大后方,不要命了么?
江原幽深的双眸在我身上一扫,不在乎地笑道:“陈将军想找我,我也想找陈将军,如此说来,本王与将军真是心意相通了。凌主簿回不回去倒在其次,本王只盼将军赏面去我军中呆些日子。”
陈显又爆发出一阵大笑:“燕王居然为了本将军连自家特使都不要了,真是罪过!不过燕王留下来不也是一样么?”他笑过之后,忽然伸指挑起我的下巴,耳语道:“凌特使真是可怜可叹,既然燕王并不急着你回去,咱们就先把帐算一算如何?”
我见他眼中血光更甚,心头一跳,还未来得及说话,陈显手腕倏然一沉。
忽听江原高叫一声:“慢!”一枚袖箭贴着陈显耳侧飞过,江原纵身欺到一丈之内,却又硬生生定住。
我只觉得臂弯里一阵麻痒,接着剧痛传来,衣袖里好像有什么在蠕蠕流动,不多时温热的液体便流满了手心,滴滴答答落在冷硬的岩石上。
陈显晃晃横在我脖子上的斫刀,讥笑道:“燕王怎么沉不住气了?是不是觉得心里很疼?”
江原面色冰冷,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我手臂瞥,瞥到一半又收回视线,冷冷对陈显道:“陈将军当着本王的面伤我下属,还要指望本王无动于衷么?”
他话音刚落,响起一阵透着寒意的笑声:“本官还是第一次知道,燕王殿下也有这样在乎别人生死的时候!”
四周又冲出二十多名护卫,齐齐拉满了弓对准江原和那几名燕骑士。伏念满眼怨毒,脚下的步子异常迅速,他将手中的胡刀抵在江原背后,用有些发颤却无比冷酷的声音道:“江原,你终于还是落到我手里!当年你将我逼得痛不欲生之时,可想到过会有今天?”
第55章 旧怨新仇
江原一直背对伏念,听到他的声音后,表情变得异常轻蔑:“本王总算知道是谁躲在赵军背后捣鬼了。庄斐云,你这条狗还没死么?”
伏念脸色变了变,接着阴沉道:“燕王这只滑手的狐狸不死,在下怎么舍得先死?”
江原鄙夷地冷笑:“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八年前勾结胡羯侵入幽燕,落个里通外国的罪名逃亡出国。现在非但不知悔改,更是改头换面成了戎狄的走狗,我华夏中原的脸可都被你丢尽了!”
伏念狠狠道:“江原,你不用摆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要想除掉你,我不靠外族还能靠谁!你是皇子,我难道还指望魏国皇帝给我主持公道不成?别说投靠戎狄,只要能手刃你为兰溪报仇,便是下地狱又何妨!”他不再刻意假装戎狄人,开口已换成异常流利的官话。
江原眼神里透着厌恶,似乎一点都不想提起梁兰溪这个话题,但他还是冷冷开了口:“你引胡人入关,犯下通敌大罪,若不是为了替你担下所有罪责,她怎么会死?庄斐云,你要是条汉子,就该投案认罪,用自己的命去救她!可事到临头你却溜之大吉,让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你顶罪。如此懦夫,有什么资格找本王报仇?”
“你以为我不想救她?你以为我没有劝她跟我走?”伏念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要不是怕你害她家人,她早就已经跟我远走高飞!”
江原冷冰冰道:“梁兰溪虽然不守妇道,却还懂得顾全家人,本王虽然恨她,却竭尽所能成全了她。你为一己私欲要她协助你通敌,失败后只想带她出逃,全然不顾她因此所担的风险。兰溪爱上你,真是她有眼无珠!”
“你懂什么!从来冷血的人不配懂得我与兰溪的感情!”似乎被这些话刺激,伏念面孔突然涨得发红,原本环绕在身体周围那死一般压抑的阴冷气息消散不见。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个刚刚痛失爱人的庄斐云。悲恸欲狂,却还有着正常人的气息。
山下激烈打斗的声响没有丝毫减弱,行辕周围的士兵护卫却都停止了动作,他们手持兵器,怔愣地盯着中间这两个仇恨不共戴天的人,都为这戏剧化的一幕不知所措。北赵的士兵们神情更是充满疑惑,显然都想不通为何戎狄的军师眨眼竟成了与魏国燕王有旧仇的人,而这仇恨的根源似乎还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