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离南方是远,一般人家可能一辈子也翻不出来这事,可是换了当官的,真是挺容易的。到时候杜仲平身世让人拿出来说嘴,虽当着官,费心劳力的,还有可能被人看不起,前途也是有限的,何必呢?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教教学生,众人见他只有尊重的,还可以拿出更多的心力来教谨儿。等到谨儿再出去科考,杜家如今已经是正经的乡绅人家了,土地也有几百亩,说是耕读传家也未尝不可,这样多好,谨儿的身份就无人可以指摘了,说出去也是体面的。
杜仲平把话细细的与杜安讲明了,杜安才长出了一口气,不禁抱怨一回读书人讲究多,在他心里,杜仲平自是无一处不好的,要是真让人因为出身的缘故说了嘴,不够生气的呢。再说,若杜仲平真是从杜家得了好处,被人说了也就算了,明明都被逼得远走了,还得吃他们的挂落,想想就要吐血了。倒还真不如在乡间自在些,现在家里日子也很过得,何必外头去受气。
杜安心里把前后想了一遍,定了心神,才有功夫去想杜仲平原来可不是跟他这么说的,不免很是和他算了一回帐。杜仲平虽然现在脸皮见厚,到底于此事上有些心虚,也就半推半就了。还是杜安留得一丝清明,想着要给他在学生面前留点儿面子,才没狠折腾。
夜半,杜仲平已沉沉睡去,杜安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又伸手去掖了掖他那边的被角,方才合了眼。不管平哥儿怎么说,这里头到底有自己的原因在,不过,要自己放开手,如今已是不能。这辈子自己总不会负了他就是。
且说蒋家父子两个回去,稍稍巡视了一下,又与几个掌柜的说了几句话,方才让店家上了壶茶,二人坐下细细说话。
蒋瑜就将那杜尚谨带着他到处转一回之所见所闻说了一回:“杜家小哥实在是个好的,虽是读了书的人,却没有半点迂腐气,但凡我说什么,他都领会得,全不似那些腐儒,明明不懂还在那里子曰诗云的。”
杜尚谨本就心思灵透,家里几个大人也没有愚笨的,自然越发的灵巧。加之后来杜安买卖做大,遇事也多,杜安又是个什么事都不瞒着家里的,是以杜尚谨小小年纪其实经的见的却不少。蒋瑜原本有些轻视之心,本来他比杜尚谨就大了些,再加上杜尚谨乡下长大的孩子,就算会读两本书,眼界想必也少了些。哪里想到一说起来,那杜尚谨往往能直切要点,真是半点也不含糊,蒋瑜方真心与他相交起来。后来杜尚谨又请他去自己内院的书房里坐着说话,蒋瑜眼睛略略一转,就知道他那书房里陈设虽少,却很有几样不俗的,这才信了父亲的话,杜家只是不张扬罢了。
蒋茂林听得儿子说了杜尚谨种种,不禁点点头,又问:“你看他行事为人如何?”
蒋瑜略一想,道:“虽然认识的时间短,但是依儿子看,那杜尚谨真是个重情重义的。”蒋茂林见他说的郑重,不免问了一回。
原来一进内院,就有一个极大极壮的黑狗在院里,唬了蒋瑜一大跳。偏那狗不像一般人家栓得严严实实的,竟是散放着的。见有人来那狗也只是懒懒的抬头看一眼,又趴了回去。饶是如此,蒋瑜也有些心惊胆跳的,想来那杜尚谨也是知道自家的狗吓人,忙把人带进房。
杜尚谨先是道了回歉,他实在是忘了一般人见了旺旺总是有些怕的。蒋瑜年轻人,倒是不在意这个,站在屋里往外看,院子里收拾的很清静,西边一个葡萄架,只才长叶而已,阶下有些绿意——听杜尚谨介绍那是些药草。其他再无其他杂物。偏靠着东边的墙角,有木头垒的小屋,看那大小,不像人住或是放东西,倒是那条大狗进出正合适。蒋瑜就有些好奇,一般人家养狗不外是为了看家护院,倒是没有像杜家这样的,又不是妇人们抱在怀里的西洋狮子狗,哪里就要娇养呢?
杜尚谨只笑着给他解释一回,这狗原是个义狗,当初还只一点点大时,就救了家里人——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了。就为这个,杜家所有人对这狗都是十分的好,不肯委屈了它。这狗又是个性灵的,从不乱咬人,也就散养在内院里,免得拴起来遭罪。杜尚谨说的舌颤莲花,把旺旺救主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着重突出了小狗——只有贼人小腿高,不但给主人家示警,还奋不顾身的冲上去狠狠咬了贼人一口,又被穷凶极恶的贼人一脚踢出去丢了半条命等等。只把蒋瑜说的也感动了,着实赞了两句。再看院里那狗,觉得不吓人了,那一身溜光水滑的黑毛都透着一身正气!
蒋瑜道:“他家里对一条狗犹能如此,可见是重情重义的。”
蒋茂林点点头:“既如此,与杜家来往就亲近些——不但是咱们与他家有买卖,也要往长远了看。读书人的前程不定在哪里,说不定就有用上的一天。”蒋瑜忙肃手应了。
谨儿倒没想到蒋家人竟这样看待自己的。原本蒋瑜问的时候,谨儿有些不好意思,就把旺旺原来的事略夸张的讲了一回,好把这事掩过去——自己喜欢旺旺,对着旺旺细心的很,说出去不免被人说玩物丧志等语,他是不肯留人口舌的。
这会儿,谨儿正把旺旺的大头搂在自己怀里,与它难舍难分的——自己就要去府城参加院试,这一去,可得些日子呢。
杜安与杜仲平两人给他收拾路上要用的东西,见他那样,不免笑话一回。谨儿满心都是与旺旺分开的黯然,只随他们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