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农闲的时候,村里众人都是有空趁着早晚凉快的时候,到城里找找以前的兄弟、朋友、熟人,叙叙旧,谈谈心,说说这互市的事情,实在也算不上为难。就是他们的朋友,也愿意说说这事,要知道,这可算是新鲜事呢。
等回到村里,歇一歇到杜家的院子里坐上一会儿,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上一说。那杜秀才为人谦和的很,不论说些什么,他都有耐心听着,有时事情记不真了,他倒是一句就问到点子上。甚至于有时候,有人说着说着就岔开了,说起旁的来,他也笑眯眯的听着,从来不随便打断,兴致来时,偶尔插一句话,就正搔到人的痒处,让人忍不住一句接一句说起来没完没了。
这还不算,他家那个杜安也是极好的,他看你说的功夫长了,还给你上点茶水,或者是块儿西瓜,或者是洗干净的嫩黄瓜。这些都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只是难得的那份心意,真让人心里熨帖。就说茶水,也就是北方一般人家都喝的花茶,可是你上一般的人家去,也没有大夏天特意烧壶水来给你泡茶的,要是渴了,大多是舀碗凉水就是了。西瓜现在正当季,实在也是便宜,几个大钱买挺大一个,恨不得有十几二十斤,就是一家子吃也够了,可是杜家这西瓜,是搁井水湃凉的,又切成整整齐齐的三角块儿拿上来,绿皮红瓤黑子,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吃到嘴里就是觉得比自家的甜;就是院子里摘下的嫩黄瓜,那也是洗干净了装盘子里摆上来的,这家家院子里都有的东西,因为这郑重的态度,也就显得金贵些了。
让杜家这样一招待,顿时觉得人家这是拿自己当正经客待了,这是瞧得起自己啊。人都道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但凡能吃饱穿暖之后,这面子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受了人家的款待,自然要对杜秀才的事上心,不但绞尽脑汁回忆打听到的消息,还有那特别受用的,回去又想方设法的托人打听更多的,以显示自己的能耐。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杜仲平不但收获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消息,也很成功地拉近了与村里人的距离——要知道,就是杜仲平给村里人帮忙的时候,就是冬天有人娶亲时的事,开头是里正亲自陪着求上门,就是办喜事的时候,他也是以年轻的不像话的秀才身份,同那些胡子一把的、有德年高的长者坐在一席的,离普通人的距离实在是有点儿远。虽然村里村外的都知道杜家二人与赵八方胜处得极好,估摸着不是想象中那样酸腐的人,那也只是大家伙儿估摸着而已,哪里赶得上如今亲自感受一下?
杜仲平也很满意,虽然各种消息很有些不靠谱的,但是从里头还是能看出点儿东西的,更不用说有人来找他说了一回,隔两天又来的,一看就知道这是真正上心,特意又去探听的。更重要的一点,他们家的人缘好了不是一点半点。杜仲平自己觉得有个秀才身份虽然有很多好处,但是,相对的,与众人的距离又拉出来了。因此,在某些事情上,别人说几句,甚至动点手都没什么,但是换了他,哪怕说错句话,都有可能被人挑拣毛病,引起公愤。
再说,在这燕北民风十分彪悍的地方,有时这秀才名头还真顶不了什么事儿,若是平时还好,要是真碰上特别激愤的人,谁还能记得你什么秀才不秀才的?就是真吃上点亏,你也没地方说去。杜仲平总觉得自家还没真正融到村里去,总有些不安全的感觉。不说别的,就说村里万一有人真对他动了手,只怕除了赵八方胜两个,就连里正那样的也只会帮着毁尸灭迹。毕竟人家一村都是一同经过生死的,这份情谊哪里是外人能轻易比得了的?也是因为如此想,自家不敢露富,杜安一样的跟着下地干活,谨儿跟村里的孩子一样的散养,到处跑着玩儿,不敢养成少爷样。杜仲平上辈子可是知道一个词叫做“仇富”,以自己目前的秀才身份,过得稍稍比别人宽松点儿,大抵是不会引起人反感的,再加上杜安忙里忙外的,人家会说这杜家会过,日子过得舒坦;可要是比别人强太多,不说别的,就是赵八方胜两个也不能和自家走得这么近。
这些都是杜仲平的小心思,连杜安都没法说的。自来到了这里,杜仲平面上看着挺轻松,过得挺惬意,可只有自己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小心再小心,既不能显得清高——这是直接把自己摆到平头百姓的对立面去了,也不能太过随和——太随和就是没骨气,要被人欺到头上来的。这中间的拿捏可是费精神的,好在现在看来自己拿捏的分寸还不错。冬天时杜仲平老是被杜安念叨,也不知道一天吃那么多都吃哪去了,也不见胖。杜仲平却只能心内苦笑,这人心思一重,哪怕被当成猪一样喂,也是胖不起来的。
等到有人成亲请他去帮忙,仍至过了年,开始给村里孩子当先生,杜仲平都是尽心尽力,当然他也没白费功夫,确实村里人态度好得很多。但是杜仲平总觉得还不够,还差点。像这次的事,他固然是想要赚点儿钱,但更重要的是,这事儿是要和村里人一起运作的,是绝好的让村里众人更加接受自家的机会。
只是,杜安也对这事很是上心,杜仲平对此表示欣慰:不愧是我杜家的人,果真是和我心有灵犀的。老实说,能遇见这样话都不用说明白,遇事就能如此默契的人,让人感觉……很微妙。
看着和杜仲平默契非常的杜安心里却是自有一把小算盘的:自前两天立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没办法好好试探杜仲平关于那天那半个饺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自己有时不知不觉盯着杜仲平发起了呆,杜仲平都是似笑非笑的盯回来,眼里满是揶揄却不见厌烦——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很耐人寻味,也给了自己很大的希望。可是,自己能像八哥那样直接说出一起过日子的话吗?
虽说现在杜家都是由自己操持的,可是自家事自家知,这杜家的吃穿用度哪一样用的不是杜仲平的钱?自己是分了二十亩地,可是瞧瞧自家今年雇的那些人,不也都是分了田地的吗?一冬天过去,还不是典的典卖的卖,只能出来给别人扛活儿?杜安思量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要是离了杜仲平,估摸也就和那些人一样,说不定混的还没人家好呢——他干活可干不过人家。
本身就靠着人家吃饭,再舔着脸去和人家说“我挺喜欢你,咱们一起过日子吧”,他可没那么厚的脸皮!
哪知自己正在犯愁,天下就掉下来这好事。这可真是老天爷给的机会,不把握住了真是对不起自己。他是深知道杜仲平的,这人说起事来头头是道,有板有眼,可也只是说说而已,要是真让他去做那些琐碎的事情,也不是做不成,只是会非常的……头疼?或者是不耐烦?总之就是那个意思。
可是自己就擅长做这样的事啊!他的爹娘是原来太太的陪房,管着太太的嫁妆的。杜安自小也是被朝着“杜仲平以后的管家”这样的方向去培养的。那些零七碎八的事情自己最擅长不过了。等自己真借着这机会做出点名堂来,才有脸跟杜仲平表白啊!
杜安深深的觉得,杜仲平有很大可能对自己也有那么点儿意思。不说那个印着杜仲平牙印的半个饺子,也不说这两天两人的眉来眼去(你确定吗?),就说杜仲平对这回的事儿这么上心,显然是要给自己一个发挥的机会啊!
哎,平哥儿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怕是他感觉到了自己尴尬的处境,才会这么尽心尽力吧(一直以为自己是米虫的某人飘过)?暗自握拳,一定要把这事做好,这可真正是关系到自己后半辈子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