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翌日清晨,玉青辞一觉醒来,才发觉自己已在床上躺好,被盖上了锦被,而宁月蜷在自己身侧,小小的手依然攥著自己的衣袖,还睡得香甜。
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早点,梳洗用的热水与衣物,也无一不准备得妥当周全,而狄夜长已不见了踪影,听那窗外隐隐传来的号令声,应是在忙於整顿军纪了。
看来这狄夜长,果然如他所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铮铮铁骨,怕也只能用绕指柔来暂时降伏了。倘若顺利的话,或许还能假借他的手去除掉白杳,只是……好歹与他无怨无仇,他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如此再三利用和欺瞒,难免有些於心不忍……
狄夜长果然没有食言,在赶路之前,先带宁月和玉青辞去了一趟集市。
闹市人山人海,接踵摩肩,狄夜长褪了戎装,只穿一身锦衣常服,手里抱著一个,怀里还护著一个,一路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他们父子俩被挤著碰著。
自小养尊处优的宁月,从没来过这种杂乱不堪却五花八门的场所,看到什麽都觉得新鲜,听到什麽都觉得好玩,对狄将军就更不见外了,缠著他要这样要那样,就连看杂耍的时候,都是高高地坐到狄夜长的肩上去看的,恍若寻常父子一般。
玉青辞虽不愿宁月与狄夜长过於亲近,但见他难得如此开心,也不忍搅了他的兴致,就暂且由著他无拘无束地玩闹。当孩子将手里的糖葫芦递到他跟前说“爹爹吃”的时候,还禁不住勾了勾唇角,眼中笑意冉冉,用淡色的薄唇在鲜红的糖衣上随意轻触了一下,就当已然尝过了。
这一贯清冷偶尔哀豔的人物,竟会笑得如此……狄夜长顿觉喉咙有些发乾,鬼使神差地,就在宁月喂自己的时候,张口咬下了玉青辞用薄唇碰过的那一块……
这异常微妙的心思,一直持续到抵达下一座小城的驿馆,才被一封加急密函给弄得烟消云散──丞相有令,说皇上病危,朝中恐有动荡,命狄夜长立即率亲兵赶往京城述职,而玉青辞父子,则由丞相令外加派人马,改道护送回青龙县暂住。
狄夜长不禁将密函狠狠攥紧,什麽回京述职?还不是丞相对他心存猜忌,生怕他染指玉青辞,才会如此大动干戈,有意将他调离,改换成自己的心腹侍卫?
而玉青辞的心头则是五味杂陈,不知该是忧还是喜,喜的是一别将近四年,终於能得以回家与父兄团聚,忧的却是这白杳,怕是想要趁改朝换代之际,铲除异党,彻底独揽大权,才会不惜将他们父子俩送回青龙县,以防授人把柄。
而白杳一旦得手,恐怕就再难扳倒了,自己全家都将永世不得翻身……
不明就里的狄夜长,见玉青辞微颦著眉心,就更加不悦:“怎麽?一听说不能回京,就这般愁眉不展,难道玉大人,竟如此思念丞相?”
玉青辞只得收敛心神,垂眼低叹:“将军哪里的话?下官这不是思念,而是惧怕……”
“狄某没记错的话,当初可是玉大人自己,费尽了心机去媚惑丞相,如今,却懂得惧怕了?这些年,就连狄某远在边关都能耳闻,丞相对玉大人那可是师徒情深,恩宠有加啊!”
玉青辞暗自咬牙,横下了心,一抬眼已是满脸的忧思与恳切:“当初是明哲保身,如今是身不由己,下官这些鸿毛琐事,不提也罢,但下官所惧怕的,是江山易主,天下大乱啊……这些年下官常伴丞相左右,眼看著他铲除异己,收买人心,一步一步独揽大权,甚至,还曾亲眼看到过他与大司马亲笔往来的密信,上面的字字句句,都……都昭显了他有图谋篡位之意!如今怕是、怕是已经……”
“图谋篡位?!”狄夜长拍案而起,怒目而视,“这可是谋逆的大罪,不可平白诬陷!倘若属实,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何不尽忠职守及早揭发,反而欺瞒包庇,与他狼狈为奸?!”
“下官不是有意包庇,而是……而是全家的性命都在他手中,不敢以卵击石,才不得不守口如瓶!可是狄将军乃清正严明之人,且身负战功手握兵权,不比下官这般区区文职,是以才敢在这危急之时,向将军坦白实情,只求将军能铲除逆贼,拯救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