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犹豫了一下,虽然他不是很喜欢将军这个小表弟,但他不敢这么直白地告诉他真相。
丞相从来没有自己亲手去杀过什么人,但死在他手下的还真不是一笔小数目。丞相血腥场面见过不少,只是他并不愿意回忆。
将军说:“身首异处。”将军的声音更加平静,好像是在说一件无关死亡的事。“大人不要说笑了,我母亲温婉贤淑,平日里没有招惹谁,怎么会被杀呢?
蒲川看着将军,红着眼眶,他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但面上仍强作欢笑。
将军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别处,他突然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很多情绪堵在他的喉咙里,憋得他想哭。
丞相见状,拍了拍蒲川的背,温声慰劝了几句。丞相不太会安慰人,除了童子之外。童子是小孩,好哄,一颗糖就能让他高兴一整天。面对眼前这个相继受到打击的少年,丞相还真是没有办法。
丞相出身自名门之家,一路青云直上,未曾亲历人间的冷暖。前几年天灾,丞相去接济难民,当他看到褴褛的衣衫和饥饿的形骸时,方才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自那之后,丞相就尤为厌恶上下尊卑的秩序,贵族在云端享乐,而平民只能在尘埃里衰亡。
丞相年轻,思想跳脱出四书五经之外,对一切都有自己的见解。
蒲川说:“相爷,您与洛阳梁氏是故交,那是否还能再多问问?”
“故交是故交,我现在都还在想,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呢?”
将军按着太阳穴在院中蹲下,他看到满地的月光,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将军摸着自己的下巴,听夏虫鸣唱,眯起眼睛在思考。
“相爷,我们虽然小门小户,但真的是良民。”蒲川闷声说。
丞相没回答他的话,丞相想了想,才说:“太行山。”
“什么太行山?”将军问。
“蒲川的母亲,死在太行山最惊险的那一段路上。”丞相顿了顿,又说,“那地方确实不好走,我从泸州来的时候,也曾经从那里走过。连绵的大雾,散都散不掉。”
“那里是什么要塞?”将军站起来,他在努力回想太行山的样貌,回想设在山谷中的那些关卡。将军很少去太行山,因为将军的辖地不在那里。
丞相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曾向当地的樵夫问路,他们说,那段路是从山西河南一带进入帝都的必经之路。”
“那里我知道。”蒲川说,“我来的时候也是走的那条路,我记得,那天起了大雾,我有点不放心,就叫母亲现在山脚的客栈中投宿,过两天再动身。”
将军倚靠在榆树下,歪着头看院中霜白的月光,鼻尖萦绕着花香,将军也叫不出名字。院子里忽然一片寂静,夜已经深了,只有夜出的鸟还在活动。
“那你那个时候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妖魔鬼怪,神仙道人之类的。”丞相随口问问,他只是想打发今夜无聊的时光。
“妖魔鬼怪倒是没有,但我遇见了不寻常的大人物。”蒲川略一思索,回忆起当日里的情形,“我在山脚的镇子里遇见了贵族的队伍,那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朱轮车马客,红烛歌舞楼。”
丞相听到最后,猛地警觉起来:“什么大人物,描述一下?”
“他乘坐着六匹马拉的马车,四周悬挂着铃铛。周围是他的卫兵,前面的金吾卫执着朱紫旌旗,整整齐齐地穿过镇中最宽阔的大街。”
“估计是皇族。旗帜上绣着什么字?”丞相问,他低头看袖子上精美的刺绣。
“字?”
“对,亲王出行的时候,旗帜上要绣他们的封地的名称。所以你看到的那位,封地在哪里?”丞相转过眼梢,看着柴蒲川,神色看不出晦明。
蒲川说他当时在街上采买干粮,远远地看到队伍行驶过来,众人都拉他伏地跪拜,所以无法看到旗帜上的绣了什么字。不过那种气势,大概也只有天子能拥有了。
丞相说那不是天子,天子出行,是六十四个人抬的轿子,华盖盈天,比藩王的队伍还要壮观。
丞相撑着头,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没有理蒲川,转头问将军:“将爷,您困了吗?我想睡觉了。”
将军抬头看看月色,月上中天,确实已经不早了。丞相歪着身子,看他的时候,眼睛里波光潋滟。将军再一次想起丞相那个笑容,把整个春天的生机都消融在里面,犹如一夜春风来,万树梨花开。
将军叹口气,丞相最大,丞相说他困了,那还能不陪着回去吗?将军喊蒲川回房休息,明早起来练功。蒲川一直在为母亲的事耿耿于怀,愤懑地离开了。
“相爷,我陪您回去吧。夜深了,路上暗,相爷小心脚下。”将军把丞相虚虚地扶起来,丞相搭着他的手腕,指尖若有若无地从他手心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