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流白袍罩在木丛的阴影之下,艰难地扶着沿途的树干,踩着碎石乱草,一步一挨地往前走着。
他病了太久,如今哪怕除了毒,体力却还远远未能恢复。昔日不过一个轻功就能赶完的路,如今却要这样磨上许久。
云长流那般的人,哪怕疯起来,外表上看也是无比平静的。
他得知了一切真相,得知了关无绝的死讯,甚至烟云宫里都来人说老教主已做主将尸身下葬了……云长流却没哭没喊,只是坚持要出城去找那间木屋,他说阿苦还会在那里等他。
温枫从旁扶着,他一路眼见着教主喘息渐重而脸色也愈差。可偏偏怎么劝也不管用,就和几日前教主回光返照怎么也要出城等护法时一模一样。
近侍心底的恐惧越来越重,他曾想象过云长流得知了护法死讯后会如何失态地痛哭发泄,想象过自己会被扔进刑堂里受怎样的责罚,甚至想象过教主会不会变得如同老教主那样孤僻偏执。
可他从没想象过如今。云长流如今这样子,分明是连“关无绝已经不在了”的现实都不肯接受……
直到云长流熬到走不动,骨瘦如柴的手撑着树干颤抖不止。温枫终于看不下去,紧紧握着云长流一只手臂,悲怆道:
“教主您醒醒,您别这样……护法已不在了!您也找不到地方的,那片桃林已经……已经没了!”
云长流半边身子虚脱地倚在树旁,听到这句就侧脸过来。他眸中似起了一场茫然的雾,又似下了一场萧瑟的雨,重复着,“没……没了?”
“是。没了。”温枫心如刀绞,却忍耐地咬着牙,心道长痛不如短痛,“教主,您听温枫说……当年、当年阿苦入鬼门前放火烧了大半,后来老教主又派人将桃林残余的枯树伐了,如今那条路上的都是荒芜杂树。没有了桃花引路,没人能找到那间木屋的旧址在哪里……”
“你……”
云长流有些疑惑地抬起手,指着身前,“你在胡说什么?”
那里分明是一片荒凉,稀稀落落地生长几株矮小的乱树,灰暗山石色泽苍凉。
可教主却摇了摇头,嗓音淡漠地道:“不是在这里么。桃林。”
“……”
温枫张了张嘴,眼前一黑。
仿佛当头被浇了刺骨的冷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云长流很认真,完全不像是开玩笑。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折下一截树枝。
教主眼神温柔,抚摸着那生着尖刺的断枝,手指都划出了血,还轻轻地感慨,“……你看,桃花开得多好。”
“教……教主……”
这本该是十分可笑的场景,可温枫却笑不出来。近侍已经快晕过去了,他脸色青白,浑身哆嗦,崩溃道,“您别这样,求您、求求您……您别吓温枫……”
云长流并不理会温枫,他继续扶着树,脚步虚浮地走。温枫踉踉跄跄地在后面跟,发着抖哽咽道,“教主……教主我们回去吧……都是温枫的错,求您别这样了,护法会心疼的啊教主……”
却没想到,云长流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一段路,低声道:“这不是到了么?”
“您说什……”
温枫不敢相信,可当他下意识抬头,却惊诧得瞠目结舌。
……真的到了。
他那个连下山都能从南边迷路到北边的教主,居然真的……真的……在苍莽无边的神烈山中,在毫无任何路标的情况下,准确地走到了十年前的旧地。
穿过冷硬的山石,掠过盘亘的藤蔓,就在廖廖树影的尽头,视线豁然开朗,的确是那一间木屋。
却,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间木屋了。
那屋子已被昔年一把火烧得焦黑丑陋,又经了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木板都腐烂了,被虫蚁啃噬得坑坑洼洼。屋顶陷下去了一半,生了草的房梁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彻底坍塌。
没有屋檐上的桃花芬芳,也没有屋檐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