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主……您也听无绝一句。斯人已逝,生者如斯……过去的事,莫要再闷在心里了。”
乌发铺散在榻上,映着几近雪白的脸颊。关无绝仍是牵起虚弱的笑容。明明已经没力气了,明明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硬撑着笑。
“……您呢,往后对环叔收收脾气……对少爷和小姐也莫苛责了,尤其……好生疼着教主。教主他……他性子太冷……总得要个人给他暖着……”
“待逢春生解了,日子都会、都会……好起来的。咳……您和教主的余生……还长着呢,要……慢着些走。行吗?”
他明明已快连呼吸都续不上了,眼眸却宁静而清明,晕着光华;明明自己都将要死了,却一遍遍地柔声劝着罪魁祸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说要好好儿走这余生。
最后,关无绝吃力地伸手勾着云孤雁的衣袖,恳求似地问:“……行吗?”
云孤雁仍是阴沉着一张脸,默然以对。
两人互相凝视着,老半天。最后还是关无绝松了手,苦笑着躺回去,“……算了算了。我都要死的人了,您还不给赏个好脸。”
云孤雁的喉结动了动,终于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转过去对关木衍说的:“取血罢。”
关无绝被扶上铁床。
他解开衣衫,身上纵横的伤疤暴露无遗。
护法看向关木衍,语调轻淡道:
“给我调一杯醉仙乡吧。”
当年他还是阿苦,十五岁,为了求一丝生机,宁可清醒着忍受穿心之痛也不肯喝迷药;而如今十年过去,再次坐在取血铁床上,关无绝总算可以选择让自己死的松快些。
可是等那一小杯药真正摆在关无绝眼前,他端起来凑到唇边,还是踌躇。
他想着云长流,想着那些岁月,还是舍不得。
关无绝蹙着眉,沉吟半晌还是把醉仙乡放回案上去,摆手道,“……算了。”
他苦中作乐地寻思:都疼过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回。
铁床冰冷的机关扣上关无绝的四肢。
他闭眼,冻的打了个哆嗦。
天色彻底大明的时候,门口又一阵喧嚷。
这回闯进来的是叶汝,小药人乍一看见关无绝的样子眼泪就下来了,他张口就是呜咽,起初还唤着护法大人什么的,没一会儿就变成了阿苦。
关无绝闭着眼,很轻地道:“嘘,别哭……别吵我。你过来……帮我给温枫带句话。”
……
后来,叶汝也被他赶走了。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关无绝心内,忽然变得十分平静,十分安释。
他这一辈子,做过不受宠的世家公子,也做过不卑贱的药人奴隶;做过忍伤忍痛的死士阴鬼,也做过尊贵优渥的四方护法。
他杀过人也医过人,被人出卖过亦被人拯救过。他跌在泥泞里却寻到了一抹光,那抹光曾将行尸走肉般的他给捂暖了,自己却将欲消散。
他心疼,他舍不得,他想拿自己换那抹光好好儿的。
就这么踏上这不归路,头也不回地一路走过来,想想也快把这人世间该尝的滋味都尝遍了。
要说这滋味么,似乎算来是苦的更浓了些,可也得了不少甜,他觉得已经足够。
忽然,额上传来粗糙手指的触感。关无绝感觉到云孤雁很轻地抚了抚他的额头,老教主低沉道:“本座答应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