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孤雁面色复杂地变幻,站在那里不动。
而这一届的鬼首目视前方,缓缓与教主擦肩而过。关无绝并没有看云孤雁,这个苍白的阴鬼只是安静地凝望着不远处的香案,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地走他的路。
云孤雁猛地回头,怒喝道:“站住!你给本座滚过来!”
关无绝脚步微滞,转回来,翻身跪倒在烛阴教主面前。他冷然垂首低眉,低沉冰寒的嗓音不带一丝波动:“是,属下参见教主,教主有何吩咐。”
云孤雁一阵恍惚。
他不知为何,陡然想起一件事。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个淡青衣裳的漂亮孩子站在养心殿下头,坏心思地学着流儿的腔调,笑着唤过他一声“父亲”。流儿在旁边轻笑出声来,眼神柔软得像一汪潭水。
他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么个时候想起这么个事。可那个孩子的模样,偏偏就此时此刻在脑海浮现出来了。
紧接着他就知道那孩子真没了,可能和桃林木屋一起给烧死了,也可能是在梅树雪地前冻死了,总之……就是没了。
单易正暂代门主为新的阴鬼与烛火卫们主持着誓礼,薛独行走到云孤雁身后,沉着脸指了指跪地的关无绝,开口道,“这只鬼是今年的鬼首,教主。只是如今有些难办,他……”
说到这里,薛独行的语气罕见地有了些迟疑,“虽是鬼首,却是只残鬼。这等怪事,此前鬼门内从未有过。”
温环惊道:“残鬼!?他……他哪里不好?”
所谓残鬼,即字面含义,身有残损的阴鬼。残鬼是不堪大用的半废物,他们会先被刻上独特的标记,再等待着被鬼门派遣去做牺牲送命用的弃子,了此一生。
薛独行摇头叹道:“这只鬼五感未损,四肢健全,神志清明——除此之外,哪里都不好。”
“他根基折损过大,五脏六腑尽是各种暗伤,身上的骨头就没几根未曾断过的,经络也伤了好几条;除此之外,他气血亏虚,沉疴积累,说不准哪天就不行了;更麻烦的是,他的心脉似乎……”
“够了!”
云孤雁一声断喝,他转过来的眼神阴鸷至极,“山与氵夕”指节捏的嘎吱作响,“怎么着,薛长老的意思……就这么个病痨鬼,是你这一届的鬼首!?”
薛独行半跪在地,他也不顾忌关无绝亦在旁边跪着,张口一板一眼地禀道:“教主有所不知……若不是他非要争这鬼首,也不至于变成这么个病痨鬼,至少不会病成这样重。”
云孤雁和温环一下子就明白了。
——关无绝,他是想择主啊。
按照鬼门的规矩,唯有每届排名前的阴鬼才有资格被主子契为影子,而鬼首更是享有一项特权——他可以挑选自己意的主子效忠,上至教主,下至教内任一个的高层,爱跟随哪位主子都是自由。
当年的冷珮便是他那一届的鬼首,挑了当初还是少主的云孤雁跟随,而云孤雁也契了他做影子死士,这对主仆才算一同走到今日。
至于关无绝想跟谁,自然不言而喻。
不远处传来阴鬼与烛火卫们起誓的声音,他们齐齐在香案前、龙旗下跪拜磕头,咬破指尖立誓。
薛独行深深地看了一眼关无绝,他是最知道关无绝究竟是怎么从当初那个一千九百九十的排名爬上鬼首之座的,那过程惨极痛极,连他这个自诩铁石心肠的都不忍回想。
然而薛独行职责在身,容不下怜惜这等私情,也只好据实向云孤雁禀道:
“此人意属长流少主,只是……虽然他争得了鬼首,鬼门也绝不可能叫一个残鬼去做少主的影子。”
“哪怕他甘愿不做影子,只做一个暗地里护持少主的普通阴鬼,以他残鬼之身,也不够资格。”
“……”
关无绝仍是冷静地垂首跪在雪地里。他似乎并不悲哀,也并不绝望;又或许,他早在刚被打成残鬼之时,就已经将悲哀与绝望的情绪也挥霍完了。
十五岁至二十岁,将最好的少年光阴消磨在鬼门,只换得这样一个结果。云孤雁想想就觉得荒诞至极,他指着关无绝问薛独行道:“你且直说,这只阴鬼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