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那之前,他必须要先同这个小药人做个了断。
“想离开么?”
这天云孤雁站在木屋内的床前,眼神幽沉地凝视着阿苦。他知道这孩子当真是伤的狠了,曾经他也极欣赏阿苦的天资,可从今往后,这才十五岁的少年郎大约是永远都拿不起剑了。
云孤雁缓缓地眯起眼,低沉地吐字道:“毁了诺,是本座对不住你。作为补偿……若你想走,本座可以允你离教,从此与烛阴教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旁边的温环与关木衍都顿时变色!
他们都没想到云孤雁居然能……或许说居然敢,放阿苦走。
这太疯狂了。在烛阴教里的阿苦是低贱的药人,可离了这神烈山,他还是端木临,是万慈山庄的小公子……端木临当年被烛阴教设计弄了个假死,倘若他回到万慈山庄,真相水落石出,这一层仇恨是万万揭不过去的。
烛阴教虽然如今在江湖上凶名赫赫,可万慈山庄那是几百年底蕴的武林世家,祖传的精妙医术又使他们同各大势力结交甚广。
一旦两方势力大动干戈,吃亏的必然是烛阴教。更何况,烛阴教还有那么多仇家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等个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因此,原本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把阿苦人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了,永绝后患;若是教主留几分情,也该将他永远软禁在息风城内……而不是如此疯狂地一句话放他自由。
此前,温环只见教主这么疯过两次。
一次是为了蓝夫人不惜毁了同玉林堂的婚约,一次是为了长流少主穷兵黩武地寻找逢春生解毒之法。
这是第三次,拿烛阴教的存亡连同自己的命都压上去作赌,放阿苦一个自由身。
其实温环并不太相信,以云孤雁的脾性会毫无把握地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出去。可哪怕是存有后手……这也过于疯狂了。
阿苦坐在床头,肩上拢着的宽厚被子衬得他更加单薄。
云孤雁的惊天之语落在少年耳中仿佛只如一阵风。阿苦慢悠悠地转过眼,一瞥教主开口道:
“不想走。”
——温环与关木衍再次惊住了,甚至比方才云孤雁开口时更加震惊。
想走么?
不想走。
这两个人的一问一答都是如此平淡,仿佛并没有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在里头。
忽然,关木衍上前,双手按住阿苦的肩。他死死瞪着少年漠然的脸,沙哑地开口道:“回去吧,小子。”
“回万慈山庄去吧,你回去看一眼就知道,其实你爹娘丢了你悔得很。只要你回去,他们定然会加倍疼你。”
“你身子虽毁了,可你还能学医,你不是喜欢学医么?世上哪还有比万慈山庄更适合学医的地方?”
说着,关木衍勉强笑了笑,他轻轻摇晃着阿苦,就像是试图把一个陷在迷途里的孩子摇醒一般:
“只需认祖归宗回到端木家,你往后就是一整个山庄都捧着呵护的小公子,你爹娘愧对你,你爱怎么闹脾气他们也会纵着,就像少主纵着你一样嘛……怎么算,也比你这些年在烛阴教里做药人要过的好得多,是不是?”
“……”阿苦冷冷看着关木衍搁在自己肩上的手,他开始搞不明白了,皱着眉问:“什么意思?我怎样,我好不好,与你有何干系?”
关木衍脸色一下子就僵了。他手指头动了动,慢慢把手给收回来,悄悄背在后头捏紧了,嘴上嘟囔道:“没干系、没干系……你是珍贵的药人嘛,你活久点,我占便宜。”
阿苦觉得这老头又开始莫名其妙,他不再理会关木衍,转而望向云孤雁。他的眼神极为冷静,嗓音同样:“教主,阿苦不怨您。我已想明白了,是阿苦自己命贱,做不得少主的良人。”
“当年阿苦不信,如今我信了,这是我的命。”
云孤雁神情覆上一层阴翳。
他并不说话,床边三个人,没有谁说话。
在一片寂静之中,阿苦继续沉静道:“……可我不愿走。做不得少主的良人,我总能做他的刀剑,做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