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刻着“活人勿入,死了不埋”的石碑,依旧安静地倚着关木衍的竹屋。
然而今日,这竹屋里头散发出来的,却不是平日里那稀奇古怪的药味,而是一阵阵叫人馋涎欲滴的饭菜香气。
“堂堂百药长老,连几根针都拔不出来么?”
关无绝将最后的汤菜端上桌。他袖子是挽起来的,露出白皙而劲瘦有力的小臂。
只可惜,嘴里说的话却是大煞风景:“拔不出来,哪怕用刀割开皮肉剜出来都没问题。”
那桌上已然上了几道热菜,饭也蒸的香喷喷的。关木衍早就开始毫无形象地大吃大嚼,白胡子上沾满了油星。
“说的容易……”老人拿着筷子在半空虚点了点,然后继续伸到盘子里夹菜,“强拔封脉镇元针,一个不好就会伤及经脉,你也不想真的武功全失吧?”
大概没人敢想象……向来放荡不羁的四方护法,居然也会洗作羹汤,而且艺还十分不错。
虽然如今的云教主没尝过关护法的艺,可昔年的长流少主,却是几乎每天都要到阿苦那儿去蹭饭的。
关无绝紧锁着眉宇,十指交叉着坐在桌边看着关木衍吃,“落些伤也不妨事,只要内力能动……我不能再拖下去了,教主的状况越来越糟,这么下去怕是来不及。”
关木衍吸溜吸溜地喝干了一碗肉汤,把碗往桌子上一放,不经意地问道:
“对了,上回去万慈山庄,你见着你父母和哥哥没有?觉得怎么样?”
关无绝眼神一冷:“我哪有父兄?”
“……你见着端木南庭、刘珠儿和端木登没有?”
听得关木衍没办法地改了口,关无绝才总算满意了,点头道:“这倒是见了。”
这么一说,护法就想起那个拉他一起啃着白面馍馍讨论药方子的憨厚青年,唇畔就带了些许笑意,“那个端木登少庄主有点儿意思……都说他愚钝,我倒还挺喜欢他的。”
关木衍道:“如果你认祖归宗,要拿九叶碧清莲岂不是很简单的事?”
“不,”红袍护法坚定地摇头,“端木南庭不是个能因私废公的人,这一着我试探过,行不通。”
“再者……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我不想再把端木临从墓穴里刨出来鞭尸。”
在关无绝心,既然多年前就已决定让端木临这个身份去死,那就该死得干干净净。
当初说割舍说的痛快,如今见了那头有好处,就屁颠屁颠转回去来个虚伪的认祖归宗,利用生身父母的愧疚,来为自己偷走家族至宝行方便……这种行径,他还真看不上。
总有那么一种人,宁可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也不愿将一把傲骨折了。虽说关无绝一直自认不是什么品行高尚的君子,但是如今既然有着其它选择,他就不肯用假意认亲这么个恶心自己的法子。
关木衍闻言,反常地默了许久。
他忽然一抬头,从窗口望着远处翻涌的乌云,道:“小子,我问你,你真的甘心就这么去死?没有任何留恋?”
“……什么?”
关无绝本来还在沉思,被这么句话猛一下问蒙了,根本没反应过来。
——这么多年过来,他从来没从关木衍这个没脸没皮的孤僻老头子口听到过这种话。更别提是这么前言不搭后语,毫无征兆地冒出来。
而关木衍这老头子仍是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你想想……如今,你有一对满心愧疚想要疼爱你补偿你的父母,还有一个叫你心生喜欢的兄长;你武功高绝自是不必说,在医术上也是天资罕见不可限量;你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甚至只要你肯认祖归宗,下一任万慈山庄庄主都说不定是你的……”
关无绝一歪头,发丝散落在肩上,他打量着关木衍挑眉笑起来:“……你这是在试探我?吃着我做的菜,还真好意思。”
关木衍自顾自道:“你心内总还是把自己当那个药人,总觉得自己只有一身血和一条命还算值点钱,遇上个对你好的人,就恨不得全交出去。”
“可如今,你的命其实早就不比云长流下贱了,只是你没发觉。”
“只要你肯把交出去的这条命拾回来,交还给自己,你就能活的比你这二十五年来的任何时候都好。”
“……”
关无绝脸色微沉,“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