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纵沉默了片刻,道:“你把话都说了,还想听朕说什么?”温氏当诛,无可非议,他确实借刀杀人。他的圣旨,秦王府的声势,温庭必死。他也知道此计瞒不过秦王,不然也不会用上安魂香。
事成定局,他但愿眼前这个男人别气晕了理智,直接造反。
秦王微眯着眼,“陛下把孟和玩于指掌,秦王府傻里傻气当了回棋子,臣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啧啧,当真不舒坦。”看着萧纵,眉眼微挑,“皇上,你说该怎么办?”神色凌厉,语气却带着几分轻佻。
萧纵嚼不透他的心思,只皱着眉。却不知秦王是否真的被‘封魂’封住了魂魄,还是躺得太久糊涂了,竟然拿他的手往唇上凑。
指尖骤然湿漉温热,萧纵跟被蛇咬了一样,猛力一甩手,退后数步,惊吓着恼羞成怒:“放肆!”
一阵低沉暗哑地笑遂传来,“臣失敬。”诚意没几分,调笑之意倒是十成十。
萧纵很快平静,他看着笑得邪气十足的男人,半晌,镇定地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巾,将刚才被戏弄之处来回擦了数遍,再把帕巾弃在一旁。
秦王缓缓靠回软枕上,狭长飞挑的眼毫不避讳直视天子那张温淡的龙颜,眸光渐沉,面上隐隐的戏谑散去,最终现出一张冷峻精湛的面孔。“皇上不但睿智过人,脾气也跟传闻里不尽相同。”
萧纵微笑道:“传闻也没说秦王如此肆意轻浮。”
秦王面色微变,顿了许久,也轻轻笑了声,只是这笑,阴不阴阳不阳,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搭着一张刀刻斧凿的脸,让萧纵好不舒坦。秦王道:“皇上这么说,臣似乎应该在这信阳宫里多住上些时日,跟皇上多亲近亲近。陛下与其道听途说,不如亲眼看一看臣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纵想,这人又开始说胡话了。扶了扶额,刚想说秦王还是尽早离宫罢,一抬眼皮,这话便默默地咽了回去。
秦王从榻上起身,站在榻边旁若无人解腰带,脱衣袍,大大方方露出一身彪悍的肌肉。
萧纵眼皮抖了抖。
秦王悠闲自若,不紧不慢换下衣袍,披了件干净黑绸袍子在身,负手欺身上前,“皇上顺便再亲眼看看,臣是不是当真轻浮。”
醇厚的气息迎面扑来,一阵一阵,萧纵皱了皱眉,默默退了半步,侧转过身。
“皇上是在怕臣么?”
萧纵眉头拧得更深了,轻咳了一声:“朕尚有国务在身,秦王你自便。”转身便朝外殿走。
他走得有些急,脸色还不太自然,秦王看着忽然心情大好,唇一扬,跟在了后面。萧纵这便走得更急了。
萧纵走得急是有缘由的,这个缘由当然不会是秦王想的这样那样。大周朝颇受人非议的天子其实心性上有些洁癖,受不得跟不熟悉的人靠太近,他的龙鼻子不同一般,总能闻到别人闻不出的味儿,并且大多时候那味儿都不怎么样。比如刚被诛了族的温庭,他一直能在其身上闻出一股猪油味儿。
这项异能,萧纵觉得直说出来很伤人,他一直很含蓄。
秦王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会知道天子跑这么快,是因为受不住他的体味。他跟在萧纵身后,以为把人耍弄得正在要领上,多少有些得意。
这便难为了萧纵,他之前已经忍过秦王几回,但今天那味道似乎特别浓郁,熏得他不离远些不行。
出了内殿,见人还在身后几步处跟着,萧纵忍不住道:“秦王歇着罢,你……想在信阳宫多住几日就几日。”
他就是不说这话,秦王也已经把信阳宫征做了自己的地盘,根本不打算回行馆里去。可听了萧纵这样亟不可待地妥协,他还是假惺惺地说了句:“多谢皇上。”
萧纵眼不见为净,转身就走。一脚刚踏出殿门,就听身后道:“皇上怎么不干脆把谋害臣的罪名扣在楚王头上?只把温庭斩除了,不觉得糟蹋了难得的机会?”
萧纵脚下一滞,侧身,就见秦王已经坐到了椅子里,靠着扶手,浅浅酌了口酒,淡淡道:“我要是你,就拉司马氏下水,挑一挑秦楚之间的事端。借此给西北二十万铁骑点一把火,煽动群情,南征楚地。秦楚相争,必定两败俱伤。”压了口酒,接着道:“削了两王,坐收渔利,一劳永逸。”飞挑的眼锋芒毕露,与片刻之前戏弄人的轻佻样判若两人。
“信阳宫里的‘秦王’,自然是不能留的。”秦王淡淡说道,出口之狠厉似乎与己毫不相干。
萧纵默然片刻,道:“秦王既然有此顾虑,怎么还强闯进宫把性命连同秦王府一起交给朕?”
拓跋锋轻晃着酒杯:“皇上就权当臣中毒神志不清罢。”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半分波澜,狭长双眼,薄光微敛,敛不住慑人锐意。
“为什么不嫁祸给楚王?你权谋如此了得,不会想不到还有这条路可走。”
萧纵迎着秦王的目光,半晌,一句话没说,淡然转身。
挑拨两王,袖手做渔翁。这一计,一箭双雕,一绝后患,他确实有想过。只是……心下微叹,只是,他终究不够狠辣,不够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