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和雷云出来散心,结果偏偏遇上楚昭,不免觉得全世界都在和他做对,心情抑郁难解,自找了一块向阳的大石头那里坐了看着一树一树红梅发呆,雪中红梅分外鲜艳,似曾相识的风景让他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跟着仍是太子的楚昭以及雪石出府赏梅的往事来。那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但他却借机走脱,在外边自由自在了几年,如今想来,虽然那几年创建镖局胼手砥足十分辛苦,却居然是他最自在的几年。
楚昭进了梅林转了个身,便看到他的小内侍正看着梅花上的雪静静出神,眉目凉薄,神色淡淡,眼梢嘴角都落落寡欢。虽然今日晴朗,却仍是冷得紧,他却既没戴帽子,也没穿披风,淡淡的阳光柔和洒在梅花残雪上,他坐在那里倒似一副画得极淡却极有神韵的水墨画,只是,若是为这幅画题句的话——楚昭脚步顿了顿,脑里冒出了一句词来:忍教长日愁生。谁见夕阳孤梦,觉来无限伤情。
他这是在愁些什么?他仰慕自己,如今得偿所愿,虽然面薄躲出去了那么久,自己也顾念他的面子,也觉得有些不知如何和他相处,索性便也由着他在外头装病躲懒,但是他应该是高兴的吧?那日一时意动,也许是怜惜,也许是想着奖赏,索性顺水推舟,后来却也也有些思想他,所以今日巧遇,心中欢喜非常,忍不住留了他下来,只是看起来,怎么心思又多重了几分?刚才不还和雷云谈笑风生念打油诗吗?怎么一见到自己倒又成这木头样子了?
他心里觉得有些不悦,解了身上的披风,过去披在双林身上,双林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到他忙站起来,楚昭比他高了一个头,只是按了他肩膀笑道:“想什么呢?这就吃好了?这石头上凉,怎么出来也不穿上披风,柯彦说了你还要慢慢调养,等药毒散去,你可仔细些才好。”
双林微微挣了下,感觉到那大氅上蓬松的貂毛里,夹杂着楚昭身体的味道,密密笼罩着他,叫他十分不自在,他退开几步要解开那大氅,却被楚昭按着肩膀动不了,正要说话,却听到梅林里有两人在说话,似乎是过路闲谈的样子,其中一人声音酒意甚浓:“那洛文镜号称什么足智多谋,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恃才兀傲,悖谬乖张,浅薄猥琐,真是可笑。”
另外一个低沉些的声音笑道:“王爷器重他非常,今日还夸他襟怀夷旷,有晋人风,听说这左相的位子就是留给他的。”
前头那声音嗤笑了一番道:“怪道我说呢,这么多宿儒名士在这里,如何就轮到他了,看到今日他那公然拉着王爷身边权宦太监献媚的样子,几十岁的人了,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喊什么小兄弟,喊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真的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了,简直耻于与他同为僚属。”
楚昭脸一沉,便要出去,双林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抬头轻轻摇了摇头,楚昭看他眼睛清澈,一时哑然,听外头另外一人继续道:“王爷还是分得清的轻重的,你没看吃饭的时候那内侍只是站着伺候?可见王爷心里明白得很呢,外头大事,还是要靠着咱们来的,这位王爷从前在京里就美名远扬,虚怀若谷,最是谦厚和气的,不是那等蔽于权幸、昏聩不明之人,再说那姓傅的公公听说也是有些能干之处,听说那望海堂就是他监造的,王爷也算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先头那人道:“不好说,你看看他刚才念的什么侮辱斯文的打油诗,若不是洛文镜拍掌称好,只怕当场几位题词的大人就要翻脸,也就王爷一贯谦和,太过和气了些,身边人就恃宠而骄起来了。听说前儿开平郡王世子因为触怒了那内侍,被王爷给了难堪,开平郡王亲自来赔罪,王爷都没给郡王好脸色,后来听说开平郡王回去后,生生把世子腿给打断了,关在家里读书。这内官虽然身份卑微,却是贵人身边伺候着的,个个都是手眼通天了,只是那洛文镜一贯号称清高傲骨的,如今居然也如此谄媚露骨,着实令人看不惯。”
另外一人道:“王爷的前程,不可限量啊,如今上头的这位……君心难测,将来的事如何还不好说呢,知道兄台一贯刚直,你也先收敛收敛脾气,难得王爷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王府里待遇优厚,听说过了年就要开望海堂文会,四方大儒云集,眼看这辽东一带,文脉将兴,风云际会,鱼龙得水,到时候你我正可大展拳脚,就算不能显亲扬名,也可一展才华。”
两人说着说着远走了,楚昭看双林已解了下来自己的大氅,捧在手里,低头站在一侧,睫毛掩映着眼眸,看不出神情,他深呼吸了一下,知道自己今日本来出来是为了拉拢藩地文人的,若是闹出不快来,旁人不道那两个文士有辱斯文,却只会说自己袒护内宦,偏袒洛文镜,识人不明,文人相轻相骂起来,个个一张嘴能把你说得一文不值,从前父皇就最忌惮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