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脑会自动淡化那些太过痛苦的记忆,于是伴随着痛苦的那些话,一个孩子又怎么记得清。
杨谂坐在阴暗的牢房里,冷肃的双眼无喜无悲:“草民,参见陛下。”
皇帝挣扎着从幻梦中醒过来,站在牢房外忍着痛楚与那双眼睛对视:“杨谂,是你告发的白崇山谋反?”
杨谂淡淡地说:“陛下上次已经问过了,既然陛下不记得,草民就再禀报一次。是,是草民告发白崇山谋反,他与反贼勾结来往的账本,还是草民一手经办的。”
皇帝问杨谂:“你与白崇山自幼相识同窗数载,为何要告发他谋反?”
他查过了白崇山和杨谂的关系,旁人都说他们从小关系极好,后来各自婚娶,也是彼此照应互有往来。
杨谂家中贫寒,几度科举未中花光家产,之后多次受到白崇山接济照顾,也常常寄信给白崇山叙说旧情。
白崇山对杨谂十分信任,连给反贼的军资都是由杨谂经手。
可杨谂……杨谂为何要如此?
杨谂听到皇上这句问话,冷肃的脸上骤然跳起一点阴毒的笑意。
皇帝头中又是一阵剧痛。
模糊的记忆中,居高临下的男人脸上就是这样阴毒疯癫的笑意,狠狠捏着孩子稚嫩的下巴,喂进去一颗药丸。
他的头痛好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太监们慌忙劝:“陛下,陛下您先回去歇息吧,这人就关在大牢里,您歇息好了再来审问也不迟。”
皇帝强忍着剧痛和晕眩,死死盯着牢房里那个人,怒吼:“你养过孩子吗?回答朕,你养过孩子吗!”
杨谂无所谓地耸耸肩:“养过一个小畜生几年,后来他自己跑了。”
皇帝彻底昏死在回忆斑驳的剧痛中。
他梦见了年幼的自己。
不过四五岁大的孩子,伤痕累累地躺在柴房里,在剧痛中意识模糊地抽搐着。
他太小了,总是听不懂那个大人自己碎碎念念的话,只觉得痛,只会不停地哭。
男人嫌他哭得太吵,就会喂他吃药。
那种药会让他暂时睡过去,伤口不会那么痛。
可当他醒来时,头里却痛得想要死掉一样煎熬。
记忆从此开始慢慢模糊,他有时候会忘记吃饭,有时候会整日整夜地不肯睡觉。
小小的身子围着篱笆墙一圈一圈地转,像一头失去思维的小毛驴,麻木地转着圈。
那个养大他的男人,恨他。
有一年冬天,天堑山下了大雪,连鸡笼里的鸡都被冻死了。
他在篱笆墙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于是他爬出去,迷迷糊糊地走进了大雪纷飞的深山中。
从此深山孤野豺狼虎豹为伴,再也不问前尘是谁人。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想起杨谂是谁,他想起自己为何这样痴傻疯癫了半生。
头还在痛。
明明太医说已经把他体内的毒清理干净了,为什么他的头还是那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