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樨总是拉着我的手,放慢了脚步和我一起向前走,无论是儿时还是现在,他始终在包容着我的一切,就像是理所应当之事一般,他一直在告诉我“没关系”、“没问题”、“交给我吧”,即便是使坏的时候,眉眼间也透漏出肆无忌惮的笑意,丝毫不管我会为他心动到何种地步。我想他大概是有些迟钝的,这才给了我做那么多出格事的机会,可就连迟钝,他亦迟钝得恰到好处,便是情况已经沦落到最糟糕最危急,而我背着明晃晃的嫌疑,在连思璋和汝筠都不敢相信我的时刻,他也还是在无条件地信任着我。
正是因他而生的泉眼,一直都在柔润着我贫瘠不堪的内在,若我命中有十分的明朗,其中九分都是他带来的。如果我从未遇见过罔樨,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仍是在某处安稳地活着,但一定不会比今天更好。
事到如今,明明是自身性命未保之时,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信我,和我一起坐下,对我说出这些话……
真是……大傻子。
罔樨察觉到我在看他,于是也看向我,忽然笑起来:“我总觉得这两年的事,比过去十几年的事加起来都要多,日子也过得特别慢,但总算是……捱到今日了。”
我点点头,彻底放松了已经麻痹大半的身体,将头靠向罔樨的肩膀:“是啊,总算到今日了。”
“你还记得这个吗?”罔樨放下手中的罗盘,忽然从身后摸出了玉笛,这玉笛即便在光线如此昏暗的地方,仍然流光溢彩,这样绚烂夺目的物件,我只见过一件,是老主母留下的那柄传家玉笛。
如此好看,又是罔家传给长子内人的宝物,怎么会轻易忘记呢,我慢慢地点了点头。
罔樨将玉笛横置面前,又用脸侧碰了碰我的头顶:“我答应过你,要吹给你听的,如今我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笛膜,可以兑现诺言了。”
那个诺言还可以生效啊,真好,如今,我已也没理由再拒绝了,就算是做梦吧,我也想做个美梦。
强撑起精神,我笑道:“那你要吹什么曲子?”
“你先听,边听边猜,”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听完了,再告诉我答案。”
我依他所言,闭上双眼,只听到罔樨做了一个深呼吸,耳边随即响起了笛音,柔婉的乐音娓娓传来,飞泉鸣玉,声如贯珠。可惜这本是欢喜的曲子,他却吹奏得不太欢喜。
罔樨以前未曾认真学过吹笛,今日已经吹得很好了。他现在的技艺,想必是在这一年中,抽出了处理青铜派事务外的空余闲杂时间,慢慢练出来的。
我本以为经过华玉门密室那一遭后,他即便不想与我断绝关系,至少也得要生气,气个一年半载的。可现在看来,他对我却是格外地好脾气,未曾想过要与我分开,不然他的笛声不会如此熟练。
这样的罔樨……我怎么舍得离开他。
上一次在悬崖下,我觉得死掉也没什么关系,可现在,我却一点都不想死了。
我想回青铜派,想继续做副掌门,和不思上进的家伙们斗智斗勇,去喂后山的鸡狗猫兔猪羊,把各种奇怪技巧一一传授给墨夷长老,悄悄撮合思璋和汝筠,再帮思思寻个更好的活计。
这一次一定要押住掌门,让他再也没时间辗转各地风流浪荡,和他携手共建青铜派的美好明天,让他把这些年推给我的事务全部补回来,仔细尝尝给青铜派当牛做马的滋味,再和我一起……一起活很久很久。
真舍不得啊,好想活下去啊。
可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182
柳思思很快就想到了医仙,医仙手下弟子众多,便是在青珠镇附近也是有人的,卫菡萏遮了面,化作鲛人,走水路带着柳思思去寻人手,倒也恰巧逢医仙外出至此,做了条件交换后,医仙带着一大帮人马杀至青珠镇。
但是,普通人类在陆上赶路的速度,到底比不过鲛人在水中游动的速度,再到客栈前时,已经是次日清晨了。大夫打架不动手,只像不要钱似地下药,那些守着客栈的疯人纷纷倒下,灵活的大夫们便飞快地撬开了封板,客栈甫一打开,卫菡萏立刻冲了进去,只一瞬便找到客房中罔樨和王一,同时,她也看到了地上的罗盘。
“卫……卫姨……”柳思思不敢进屋,她已经不敢面对现实了。
卫菡萏面容平静:“来个人,和我一起把他二人抬出去。”
柳思璋立刻上前,架起两人,飞奔出客栈,卫姨不着痕迹地收起了地上的罗盘,一同出了客栈。
医仙正在外面和弟子架设医棚,罔樨和王一被送入幔帐下,柳思璋和柳思思都被挡在外面,两人都极为紧张,只有卫菡萏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就好像已经预知了答案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医仙终于走出了医棚,柳思思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医仙斟酌再三:“罔掌门救回来了,可你哥哥……”
柳思思一听,腿立刻软了,柳思璋甚至顾不上扶住她,只呆呆地听着。
见惯死伤的医仙见他们两个这般模样,还是叹了口气:“还是……太晚了。”
一旁的卫菡萏垂下了眼眸,她站起来,一步又一步,慢慢走进了幔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