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谁都没有见过杨主管这副模样。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几句斤斤计较的话,秀气的脸涨得通红,眼眶里甚至有水珠在打转,宛如星星上的露水。
他不挂电话。他好像就想听对面那人给他个解释,或者跟他吵一架。他连吵架的姿势都摆好了。
然而对面那人只说:“行。”
就挂断了。
几声短暂的“嘟嘟”之后,手机便归于沉寂。
杨爱棠仿佛被对方这极其果决的态度所吓住,他盯着手机眨了眨眼,“啪嗒”,就有一滴水珠,终于掉落下来,模糊了屏幕上的字。方稜吓了一跳,忙说:“杨主管喝多了,我送他去休息。”
喝醉的人尤其地沉,方稜招呼来小阮,一人架在一边要把他抬走时,杨爱棠却又自己站直。他拿过桌上的手机,握得紧紧的,看起来很正常地回到了房间去。
十分钟后方稜去瞧他,见他和衣躺在床上,手机翻着面盖在胸口,睁着眼睛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方稜再是神经大条也意识到不对劲,关上了门,低声问:“怎么回事儿?”
杨爱棠半晌一动不动,像一具沉默的雕塑。
方稜又问:“吵架了?多大事儿啊你就——”
“方稜。”杨爱棠说,“我是不是运气很不好?”
“啊?”方稜脑筋转了转,“你是说打牌吗?”
杨爱棠说:“我想好好儿地玩一整天的,可是却睡到了下午三点。我想去蹦极,可是排不上队了。我想认真打牌,可是我的四条居然被同花顺给捉了。”他的声音里也像沾着露水,清澈地往下坠落着。
“那还是怪同花顺啊。”方稜沉重地叹口气。
“我为了这次能好好玩儿,提前了一天回北京。我认真地准备了,也努力地参与了,可是我……”杨爱棠吸了吸鼻子,声音哑了,“是我运气不好。”
方稜坐在另一张床上,想摸烟,又忍住,“你要不再打个电话吧。我来解释也行。”
“他可能不会接。”杨爱棠很认真地说。
方稜噎了一下。“真的?”
“嗯。他不喜欢吵架。”杨爱棠抬着眼帘望天花板,白炽灯光令他表情麻木,“其实我也不喜欢,只是我太迷惑了,迷惑,懂吗?我想问清楚,可能语气就会急一些,显得像是在吵架。但是他觉得我问的问题都不重要,他只会沉默——或者挂电话。”
方稜感到很棘手。因为自己是个同性恋,在某些角度来看,他与杨爱棠有着战友一般心照不宣的亲密;但他又确实不太了解杨爱棠的感情生活,更不了解杨爱棠的男朋友。
“这样不行的。不应该吵架,也不应该冷战。”他只会干巴巴地说,又小心提醒一下,“不过你刚才喝高了,可能是有点儿冲。一般人哪有一上来就说我爱你的,他当然会怀疑……”
“为什么没有,我经常这样啊。”杨爱棠却打断他的话。
“什么?”
杨爱棠说:“没什么。”
他的眼帘垂落下来,慢慢地呼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所有辩解都已失效。
就算自己过去经常突然袭击一般对程瞻说我爱你、我想你、甚至更露骨的话,程瞻都没有多少表情地接受了,可到现在,他们身份已经不同,程瞻要怀疑也是很自然的。
说我爱你的语境早已被抽离。
可是我爱你这句话,为什么就一定是假的呢?
程瞻他,否认得好快、好利落啊。
杨爱棠想。
他就算任性、就算幼稚、就算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