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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因为见到父亲有了底气的缘故,这夜蔡昭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她做梦了。
梦中的姑姑很年轻,就像母亲描述的那样,面色红润,光华四射,一双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生气勃勃,天不怕地不怕。她附在小小侄女的耳边,“小昭昭,别害怕天黑,妖怪总是会被打跑的,天也总会亮的……”
小小姑娘哭的一塌糊涂,嚷着‘姑姑别走我害怕’。
梦醒了。
蔡昭浑身冷汗的坐起来,外面是梦魇般的漆黑夜幕。
她愣愣的出神――为什么要害怕?
父亲已经回来了,母亲和弟弟暂避于宁家,全家都很安全啊。
就算外面江湖上打出了狗脑子,只消将落英谷一关,就什么都不关他们一家人的事了。
她赌气般的躺了回去,哪怕睡不着也要努力去睡。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被一个噩梦吓的睡不着也太丢人了。
昏昏沉沉的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墨色的天际开始发浅,屋外忽然吵闹起来,蔡昭迷迷糊糊的听见芙蓉的惊呼,翡翠冷静的呵斥,还有一阵纷杂慌乱的脚步声。
之后是常宁推门而出的声音,他用匪夷所思的语气反问‘说什么混账话,什么叫不见了’。
然后,她被叫起来告知――蔡平春不见了。
……
漫长的人群鱼贯通过黑漆漆的深渊,铁索摇晃,带动众人高举的火把。
兹事体大,连余毒未清的戚云柯也由仆从抬着躺椅下山了。
黑暗中火光憧憧,每个人的面庞都格外的不真实,曾大楼的忙碌匆匆,戴风驰的幸灾乐祸,宋郁之的焦急,樊兴家的惊讶,都仿佛是在戏台上粉墨登场。
蔡昭谁也看不清,谁也分不明,只有在身后撑着自己的常宁,他的手臂温热强壮,肌肉结实,能让她觉得脚踩到了地上。
来到悦来客栈门前,周遭一圈已被打着火把的青阙宗弟子围了起来,外圈还围了许多蔡昭白日里见过的生面孔。
而后,一个抖抖索索惊魂未定的老农被推到前头来。
这老农是负责给悦来客栈送生食的,虽说客栈生意冷清,不过掌柜与伙计自己也是要吃的,于是他每日天不亮就担着活鱼肉排菜蔬来送货。
谁知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应答,然而明明门缝中漏出了几丝灯光,显然是有人的。他给这间客栈送货多年,掌柜虽说半死不活的不会做生意,但从不赊账,于是买卖两边交情日深。
老农知道客栈有扇后门从来不锁,于是挑着扁担绕路去后门,穿过厨房进入大堂,看见一地血淋淋的尸首,他差点吓破肝胆,于是赶紧报告宗门管事。
客栈大门敞开,柜台打翻,笔墨纸砚账册铜匙散落一地,连墙上悬挂的房间竹牌尽数掉落,掌柜的尸首面朝下趴于其间,身旁取暖用的火盆已经熄灭。
众人急着寻找蔡平春,于是赶紧奔往二楼,沿途分别又见到五具尸首。
二楼天字一号房,桌椅床帐整齐干净,茶壶茶盏摆放成梅花状,仿佛没人住过一般。
蔡昭忙去看床铺,被褥折叠的整整齐齐,一样没有丝毫痕迹。
房间空荡冷清,无法想象这里竟是不久前蔡家父女笑谈过的地方,也全无打斗痕迹,显然是被人刻意清理过了。
众人面面相觑,屋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我爹去哪儿了?”蔡昭木木的自言自语。
曾大楼安慰道:“别急,咱们再看看。”
戚云柯被人扶着站在一旁,轻轻的咳嗽。
从天字一号房推门出去,门口就是第一名伙计的尸体,侧卧成蜷曲状。
楼梯口是第二名伙计,尸体趴在栏杆上。
楼梯中段是第三名伙计,面朝下趴在阶梯上。
大堂中是分列两具蜷缩的尸首,左面那人身形肥胖,手拿菜刀,作势欲劈砍敌人,显然是厨子了。
“这间客栈一共有几人?”曾大楼问。
弟子回答:“一名掌柜,一名厨子,四名伙计……全在这儿了。”
“有几人住店?”
这次蔡昭回答了,“今夜,只有我爹住店。”
――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静默。
“你们先去看看几人的尸首。”戚云柯身体不支,被人搀扶着坐下歇息。
曾大楼应命。
蔡昭脚下不稳,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尽了一半,全靠常宁用手臂撑着她。
木然走下楼梯,她奋力推开常宁,强装镇定的倚在大堂中的柱子旁,全身发冷,手脚不住的打颤。
掌柜的尸首被翻过来,那张熟悉的蜡黄面孔映入眼帘,众人齐声惊呼――原来他的胸口破开一个血洞,心脏已被摘出,挂着几缕血肉冷冰冰的垂在体外,四肢绵软垂下。
曾大楼一愣,大声道:“将其余几人的尸首也翻过来。”
众弟子立刻照办――果然其余五人也是胸口破开一个血洞,心脏被掏出挂在体外,四肢被打断筋骨。
戴风驰失声大叫:“这是落英谷的千花千叶擒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