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样,撞哪儿了?”
“桌角。”他满不在乎地回答,又问,“你明天有安排吗?”
“明天宋蔚然带茉莉去玩,我看店。”
“后天呢?”
“白助理说可以申请探望展云鹏了,我想去见见他,毕竟……”
他声音微微一沉:“哦,那挺重要的。小白不是阳城本地人,这段时间出去办事打的是萧泰林的旗号,能打探到的有限,也许你和展云鹏交流更清楚。”
我默默应声:“嗯。”
关于我和展云鹏以前的生意,他从来没有向我细问过。也许在展云鹏出事之前,他也都觉得不重要,不必问。
但如今白助理已经为他在这边工作过一番,他该知道的应该都已经心中有数。刚才这一句,是安慰,也是交流。
我本能抗拒。
然而我既然已经开始看医生,决定尝试面对心中的污垢,期待健康与阳光,那无论如何还是得克服抗拒和不适,积极一些。
“那时候……我是说我还在的时候,我们不算真正的参与者。我们只是'摄影师',除了拍摄什么都不参与,我的代号叫荆棘鸟……”
这是我回到阳城之后,第一次亲口对人提起自己在边境和东南亚的工作。
过去,每当我笑着用“没什么没什么,小生意”来含糊避开话题时,我知道,别人的想象无非也就是走私贸易一类的。
这是边境地区最常见的生意,猖狂的时候整个地区谁也没法儿说从未参与过,九十年代末和世纪初,很多人以此致富。
但到我这个年代,这早就落伍过气了。我同展云鹏起初去越南,是真的为人做摄影。
给那边待“嫁”的姑娘拍照。
要照片的人,有的是中介,有的是中国买家。后者花三五千就能肆意挑选,买到一个适龄貌美的“新娘”。
展云鹏不知怎么入的这个行当,发现我又能打又不怕辛苦,还很会拍照,便拉着我做这桩生意。
这是一切的开端。
“团队”刚开始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接单,我拍照。渐渐有了名气之后,人也多了,他开始接一些视频的活儿。
这些活儿和拍照一样,都是从相对正常到猎奇。
“确实有一段时间,我麻木了,不去想道德不去想法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赚钱。我也不知道赚钱做什么,好像是为了你和向美芳,实际上又明明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赚了钱,向美芳也不会活过来,你也不会回来……可我就是想赚钱。”
“我们拍过很多视频和直播,se晴的,残忍的,惊悚的,人类的,动物的……什么都有。它们被雇主发在暗网上,上面会有很多人付费观看。”
“我和我的拍摄对象,常常需要在封闭的酒店地下城连续工作超过三十个小时。在地下城的上面,酒店富丽堂皇,供社会上最有钱的阶层享受。”
“有时候,他们就是在暗网上观看视频的人之一,有些人看完还会直接点视频里的'菜'。我亲眼见过我的拍摄对象在地下城完成表演之后,马上被点走,坐专用电梯直达酒店最高层。我还知道很多回不来的案例。”
“作为摄影师,我们的佣金和抽成都很低,但赚到的钱也足够我回来洗一圈,还余下一笔干净钱赔本开春风不醉三年了。”
“荆棘鸟这个名字在行里一度小有名气,因为我眼光好,做事利索,会拍,嘴巴严实。我想,展云鹏和雇主对我唯一的不满,大概就是我不愿加入他们的正式组织,放弃远大钱程,非要回破旧阳城。”
“这就是我之前没对你展开交待的过去。”
已经是用最简洁、最浮光掠影、最轻描淡写的语言来讲这些,说完之后,我还是有种脱力般的感觉,四肢又冷又酸软。
有些垃圾就是这样。
在阁楼里堆太久,偶然去搬一下,整个人就会筋疲力尽。它们是烟尘也多,重量也沉,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特别受伤。
更经不起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