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一瞪,好像被踩了尾巴的小动物。疼是没疼到,警惕是真的,浑身毛都竖着。那模样怪可爱的。
半天没吭声,不知道脑子里衡量着什么,他嘴唇嚅动,嘟嘟囔囔,我读不出来。“算了。”我摆摆手结束话题,作势要走。
他又跟上来,凑近但不碰到我,转头一字一句道:“反正我不会害你。”
我不会害你。这样的话早些年在边境做生意的时候,也常有人对我说。展云鹏也说过,尤其是让我到境外替他跑腿的时候。
每一次有人跟我说这话,我心头就发毛。久而久之简直形成条件反射,不管别人话当不当真,我心里都先做好准备防着。
今天却是破天荒,信了。
曾玉菡不是个坏心眼的人,这点从相处中能感受到。但让我感到惊诧的是,我竟然不知不觉信任起了他,有点……有点拿他当自己人。
夸张了。
“……万事都有原因,不可能无缘无故,今天你看到的结果,根源都埋在过去——哎,小向,看我说话!”
不满意我走神,李叔叔拿手里的笔头戳了我一下,眉头紧蹙:“看到我说什么了吗?”
“你说我聋了肯定是有原因的。”
走神归走神,其实我还是有认真看他说话的。唇语是我的新技能,正在现学现卖,还别说,求知的热情还真不低,我都有抓住每次机会锻炼自己。
李叔叔闻言,叹了口气,表情忧愁,切换成文字交流:让你去精神科复诊你不去,跑到我这里来,我对你的帮助是有限的,你应该找专业人。
看罢,我笑笑,直接在这句话下面回:没关系,我只想来看看熟人,这样我就好受点。
李叔叔抬眼看我,意味复杂,半晌,问:“你小子该不会是装的吧?只听得到一个人说话,这种情况不是说绝不可能没有,但我从医多年确实没见过。”
“我骗您干嘛,复诊不要钱啊?”
他又叹气,垂目看地,像是斟酌了一会儿,在屏幕上打字:你这么拖着不是办法,还是去找专业的看看吧。要是嫌我们医院不行,我给你个私人诊所的联系方式,他们那边手段多一点。
打完,把屏幕转给我,自己开抽屉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将一张名片放在我面前。
“吴怱,我和你妈的朋友,当年也给你妈疏导过呢。他会催眠,实在不行,你让他给你试试。”
说来也算得上是新体会。耳朵刚出毛病那一两天我确实慌过,担心过,也嫌麻烦,但一天天下来,我慢慢习惯了。
我觉得,就这样其实挺好的。我能学唇语,在无声世界里该怎么说话也掌握了,过不了多久我一定就能满足日常交流。
多的,听不见也罢。世界之大,人真正要听的话也没那么多——总之,比起治疗,我更倾向于适应。
但李叔叔真心关爱,我自然不好拒绝。揣上名片,用掉预约时间,便告别了。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拍戏生活太紧凑,也太紧张了,如今突然闲下来,人就有点混混沌沌混迷迷糊糊的,日子好像是一眨眼就过去。
我仿佛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每天没什么事,唯一功课就是学唇语。想学以致用了就找人说话,宋蔚然,茉莉,曾玉菡,春风不醉的员工和客人,全都当过我的陪练。
想听声音了也简单,那就给迟雪打电话。他巴不得跟我说话,给我唱歌。我越是主动依赖,他就越得意。
六月不知不觉过了一半,期间向荣主动来书店找过我一次,没有直接开口谈价格,只说自己在修缮房子了。
言下之意,当然还是希望维持原报价。
“小程,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嘛,荣叔以后会记着你的好的。”他双手交握在一起,搓了搓,笑容可掬地说。
他小时候留给我的“凶”的印象太深刻,加上向廷的形容,我就理所当然将他想象成一个难对付的人。
没想到真打起交道来,他那么普通。
卑鄙是卑鄙,无耻也无耻,却不聪明,也不凶恶,甚至反而有些惯于伏低讨好的姿态。显然,他这半辈子常常用这样的方法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