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远大前程 豆荚张 2037 字 2022-08-26

我实在没想到,和一个顾客的随口对话,居然能成为话中当事人跟我对质问罪的铁证。

可是拜托,你凭什么把这归为罪过?我还该在乎你吗?怎么在乎?

他这样怒气沉沉兴师问罪,我也有些气血上涌。然而不愿当街多吵这没意义的架,到底兀自后退一步,竭力保持礼貌。

“你刚和别人闹不愉快,心情不好,我们下次再好好说吧,祝你拍戏顺利。”

说罢,我转身快步离去,脊背挺直。

大概是被猝然翻涌的情绪刺激到,许多小时候和吵架有关的破事便扒开记忆薄薄的灰尘,一股脑朝我奔来。

迟雪十二岁时的脾气一点也不好,他沉默的另一面是易怒。像一串炮仗,一点就燃。

最初成为一家人那大半年,常常是我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

而且,他那发火的阵架不分场合,脸色表情哪样都控不住,顶破天就是蹲墙角不理人,再要藏就得给他黏一层人皮了。

有一回全家去吃喜酒,不记得因为什么他又耍上脾气,碗筷一扔,背身对一桌子人,拿手净抠那饭店的墙皮。

旁边一个和向美芳相熟的同事低声叹气说:“你家这个小子小时候缺乏正确教育,性格扭曲了,脾气太偏,你养着受罪啊!”

一桌子就那么点大,声音压低也足够所有人都听到。

我急得抬头直瞪那阿姨,她见了却很不在意,对我笑道:“小程,你是好孩子,可别学他。”

满桌人便跟着笑起来,七嘴八舌拐弯抹角地嚼这点闲话,一会儿有人举例自己谁谁谁有个孩子孤僻难带,一会儿有人提在报纸看到的问题少年案件……

想起来,我那时候愚蠢至极。

我没有回嘴,没有带迟雪走,甚至没有好好对他表示一点亲近和理解。我只是坐在那里听,越听竟还越觉得似乎有道理。

他们说,迟雪小时候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缺爱,缺安全感,不懂得正确处理情绪,不知道怎么表达感情,人之初嘛当然性本善,但走偏了的个性要掰回正道可要费大功夫……

我回头看看他,像个稀世大傻逼似的,心想,我可以费大功夫,我可以帮他掰回正道,一起做好小孩。

我记得,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听取了那一桌子人的话,从里面拎出“费功夫”的操作方式。回去之后,就对他循循善诱,教他做人该如何讲文明懂礼貌。

但他对此做何反应我已经忘了,因为我很快就被向美芳揪着后衣领摁在窗台上,用鸡毛掸子打了一顿。

“向程我平时少你牛奶了,还是缺你钙片了?脑子怎么长缩水了?你跟迟雪说什么鬼话呢?我告诉你,他没有不对,没有不好!他就那性格,他就那么跟世界相处,只要他处得乐意处得自在,那就是他的护身法宝!”

我不服,大喊起来:“可是他被人说,他们说他不是好小孩,我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他!”

“你不喜欢?”向美芳把我翻过来,横眉冷眼,“你算哪根葱?”

言罢,她又扭头冲迟雪问道:“你自己说,他们拿你胡说八道,你什么感觉?”

迟雪立在柜子旁边,夕阳透过窗户往他斜照过去,将他切成半边脸暗,半边脸明。明的那一面正对着我,一笑,又亮又潇洒。

“我不在乎!”

向美芳回睨我:“听见了没有?”

我不解,且羞愤。感觉做错了事,可不明白自己这份用心那么良苦、深远,怎么好像被他们看得很贬,很不屑似的。

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刻。当时,我只觉得他们在我面前组成了统一战线,而我被划在另一面。羞愤之余,心里更多的是急切。

“那你在乎什么啊?那你在乎什么啊?你在乎什么你告诉我啊,我以后就只……只管你在乎的东西,再也不乱教你了……”我便说边哭,语无伦次,怕从此就被他们永远扔在另一边。

迟雪走出半片夕晖,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拿两个手心包住我一只手的五指。

“我在乎向程,和芳芳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