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是说了么,家里的厂子遇到些麻烦,下个月得迁去武汉。”
云连方才与黄济面对面坐了有十多分钟。他本不擅长也不喜欢与人分享悲喜,因此无论对方说得多么真挚动人,也顶多就是微微笑着表示附和,看上去实在显得有些过于薄情。
黄云二人此前其实算是互不相识,但因连人俊当了撒手掌柜,钱禄长又整日奔波在外,常驻在连公馆的云连莫名其妙地成了临时家主,几日下来接待了不少前来吊丧的客人。
摆着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他其实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什么话都没听进去,此刻面对黄曼茹的回答也只能故技重施,做出真挚又别有所思的表情道:“啊,对……你要去武汉了。路上多保重,连医生那边我会替你道别。”
——大家都走了。
云连想起连仁君临终前嘱咐他的话,开始认真考虑带连人俊离开沈阳的事。
他自己倒还好说,钱也捞了路子也通了,买卖到哪儿都好做,大不了直接拍拍屁股回上海。可连人俊生于斯长于斯,资产事业都扎根在此,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况且,男人自打连仁君出事就闭门不出,除了求诊的病人谁都不见,显然一时半会儿无法从失去至亲的打击中缓过气来。这时候去找他商量南下之事,无疑是雪上加霜。
“连仁君临走还要给我出个难题。”云连心想,“简直像是把儿子托付给我照顾似的……可这二十八岁的儿子也不见得能听我的话啊!”
话虽如此,既然已经答应了连仁君,他还是决定信守诺言。
不冲动,不寻仇,带连人俊离开,免得惹上麻烦。
但没想到,他不去惹麻烦,麻烦却找上他了。
早川信义的两辆军用吉普出现在船厂门口的时候,云连正在库房中清点账目。
管门的前来通报,他立刻就猜到来者何人,对一旁的小金道:“把阿申叫来。我一会儿去前厅会那日本人,你在后门仔细看着,见机行事。”
“明白。”
早川信义坐在一把掉了漆的红木椅子上,半眯起眼睛,颇不耐烦地抖着左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