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仁君给他安排的宅子很是不错,虽比不上陆承璋的法式洋房气派,但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因为平日里偶尔会有宾客入住,客厅里还布置了些花花草草,用云连的话来说就是“很有人烟气”。在这么个有人烟气的地方,两个从南方来的人埋头商讨日后的拓业大计。
陈朝生的爹年轻时在奉天税关工作,因为赶上了航运业新兴的好时候,又趁早买了几艘新式蒸汽船,不久便在奉天创办了轮船公司,往来于上海天津等地经营航运。可惜陈家的两位公子关系不和,老头子死后更是明里暗里的争奇斗艳,抢夺家产。陈朝生毕竟年纪小,势单力薄败下阵来,被赶到生意最为冷清的上海自力更生。所幸他吃得起苦,脑子也算灵光,摸爬滚打了几年非但没赔了老本,还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两个月前陈家大哥突然染病身亡,有传言说是因为得罪了南满铁道公司,遭到报复。在这节骨眼上若是能和日本人搞好关系,平安接手公司和船只,陈朝生就可以实打实地成为沿海航运的一把手。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公司里的人不买他的账,以及日本人不好说话。
陈朝生对于一切可能涉及到武力和博弈的事都十分心虚,此时就很希望有人能帮他一把。云连看出这是个肥差,心甘情愿地替他奔走卖命。只要帮陈朝生熬过了这一关口,轮船公司的油水自不必说,日后在南北两头做转运出口生意也会方便不少。至于打架压场护送货物,那可是他的看家本事。
此外,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他还看出了一些门道——东三省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旁的路子再多,也顶不上宪兵队的一句话。
如此这般折腾了小半个月,云连猛然想起自己还未见过连仁君一面,连忙吩咐阿申第二天一早送他去连府。
汽车在一栋独院欧式二层洋房前停了下来。
云连刚想开门下车,两名门仆小跑至前拉开了铁栅栏门,阿申于是将汽车开进了院内。
一楼大门前站着两个穿长褂子的男人,看到汽车驶进便三步两步下了台阶迎上前来。云连认出其中一人是管家钱禄长,另一人三十五岁左右年纪,竖着个精神的大背头,面庞微微有些发福,但掩盖不住一身的书卷气。
云连前脚下了汽车,又回头吩咐阿申:“你去小金那边帮忙吧,两个时辰之后回来接我。”
转身刚合上车门,两人已到了他跟前。
钱禄长朝云连伸出胳膊比了个手势:“这位就是云连,云老板。”
云连早已猜到一旁的中年男人是连仁君,此时咧开嘴露出一个极为友善的笑容,就等着男人自报姓名,互相寒暄。
然而等了半天男人却不开口,光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猛瞧,末了轻声道:“哎,弟弟,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模样。”
云连依旧是微笑着,心里却默默地皱成了一个疙瘩——那我还能是什么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