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颜杏眼一亮:“你说什么?璧、璧御府?”
谢淙道:“是啊,璧御府。”
“送儿子去岛外读书?”荞妹抚着小谢彦的脑袋,“你别想了,咱俩成日这样的忙,也没攒几个闲钱,何年何月能送他出去?”
谢淙只道:“你不必操心,这些都有我担着。”
如此说罢,荞妹的面色难免暗了几许,谢淙没注意到,谢恒颜却将一切尽收眼底,先也没说什么,只伸手抱那孩子在怀里,细细打量片刻。
这也是他不曾见过的,谢淙早夭的儿子谢彦……谢恒颜甚至不知他叫什么,原来彦彦颜颜,说的竟然是他,可只见了眼前面色红润,朝气蓬勃的小男娃娃,谁又料想他会早早离去呢?
乍然想至此处,傀儡不禁一声无奈长叹,这回谢淙却听见了,转过头来问他:“年轻人,叹什么气呢?”
“没什么。”谢恒颜道,“感叹一下人生万千,世事无常。”
谢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什么无常不无常的,我看你我年纪相仿,未来的路还有无限可能,现不论有什么困难,切莫一早下了定论——毕竟人的命运,还需掌握在自己手里。”
谢恒颜闻得此言,却不禁微微失笑。
这是他与谢淙相识至今,他头次如普通父亲一般,同傀儡谈起与人生未来相关的话题——偏不是以真正的身份,而是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现经谢淙如此一说,谢恒颜倒回想起来,若说谢淙曾一度认可方焉的做法,现看来也是不无道理的……原也只是两个因宿命相牵绊的可悲之人,妄图扭转命运,却终究亡于命运,至死未能做出一丝一毫的改变。
说到底,如今正年轻的谢淙,又能料想未来十年乃至二十年后,他的生活会发生如何怎样的转变呢?
那天夜晚,谢恒颜躺在他住过大半辈子的小木屋子里,仰望着头顶始终如旧的天花板,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他摸到自己左心口处,那道妖印破损留下来的伤疤。现这道伤口正在慢慢地愈合,他却不知自己会变得个什么模样——游清说要让他还债,可傀儡不知要还什么债,如今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躺着,想明天,想以后,再该往哪里做什么。
倘若时间当真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么现在的印斟,应该……
谢恒颜不敢往下想,他的印斟还没出生,世界如此之大,他应去哪里蹲守印斟的人呢?
傀儡彻夜未眠,至次日清晨起床时,方别过了谢淙荞妹二人,浑浑噩噩朝那离岛的码头上走。
原本谢淙没想去送他,谢恒颜也没打算让他送,两人在这另一处时空里,像陌生人一般地告别,然当谢恒颜踏上远航的货船,即将离开之前,谢淙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码头,摆手高唤他道:“喂,年轻人——”
谢恒颜应声回头,谢淙已走上前来,靠近货船的木梯,递给他一只巴掌大的纸包,不知装的什么,谢恒颜正要发问,谢淙却笑着说:“糖葫芦,我儿子爱吃的。我们缘分一场,又生得如此相似,权当给你送行了。”
谢恒颜眼眶一红,甚至忘了道一声谢,那头船哨忽然响了,船底浮起雪白的浪花,谢淙便站在沙滩上,朝谢恒颜挥了挥手,不远处的荞妹和谢彦也看着,小谢彦还望着傀儡嘻嘻地笑。
“那个,阿爹……不,谢淙。”谢恒颜挠头说道,“往后有条件的话,早些日子离岛,带你媳妇往大城里看病吧,届时儿子也能读书……岂不两样都可照顾周全?”
谢淙道:“我是这样打算的,具体当是如何,还需问问荞妹的意愿。”
谢恒颜言尽于此,也不多说,仅以双手抱拳,低头与谢淙道一声:“……保重。”
谢淙也笑了笑,傀儡说道:“保重。”
谢恒颜终是离开了铜京岛,他一度希望作为最终归宿的故乡。
此番行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却感觉随时间的流逝,自身的体能在一点一点地恢复到原状——看来游清有心不让他死,即便想方设法,寻个隐秘之处躲藏起来,也未必不会让他发现。
谢恒颜早已丧失了生的希望,然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够期盼着的,就只有打听是否真有穆府穆卯生此人的存在。
幸运的是,一切依照常理发展。谢恒颜自铜京岛乘了一回货船,中途往另一座小岛码头外停下,最终搭上一艘往扶则山去送货的渔船。
听那船头往来的渔民所说,近来海上的日子总不太平,好在是来枫镇璧御府那头,专程派人往这一带海域周围斩妖除魔,素日里出海又有人帮忙一并看护,众渔民这才勉强过得一阵和谐安宁,因此时常对璧御府的救助感恩戴德,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