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们是无法言说的某种默契,就仿佛在危及关头的心灵相通一般,谢恒颜应声抬起了双眼,目光隔过层叠无数的雾霭,正与印斟此时的想法达成了共识。
他们绝不能让妖印落到容十涟的手里。
倘若当真就此遂了她的心愿,且不说印谢二人的下场如何,论及容十涟挥抹不去的狼子野心,难保她不会是陷入魔怔的下一个方焉——倒不如赶在她彻底疯魔之前,毁去这枚业生印,任凭一切自由发展的好。
“印斟,快来!”谢恒颜陡一施力,起身的间隙摁住容十涟的手腕,发了蛮劲将那妖印纳入掌中,咬牙朝印斟喊道,“别留力气,照中间砍!”
印斟薄唇紧抿,神情紧绷到了极点。他已有过一段时间不曾使剑,如今再度将之握向掌心时,手腕都在失控般的发出颤抖——
这一切源于他心中知晓,一旦此剑朝前落定之时,他所身处的这座海岛,这个世界……这一整道虚实难辨的结界,将会发生怎般无可挽回的变化。
也许……
也许,他和他的谢恒颜,再无任何重逢的机会。
“别犹豫,别害怕!”谢恒颜道,“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不会分开,绝不分开!”
“你已答应了我的。”印斟艰难应声:“……颜颜,这次不要骗我。”
谢恒颜望向印斟的目光里,终于多出一丝堪称释然的柔软。
他坚定地回答道:“……嗯。我不骗你。”
然而下一刻,印斟拔剑朝前的一刹那间,容十涟幡然回身来,狰狞可怖的面孔夹杂着数不清的痛苦与挣扎,恰赶在短剑剑锋即将穿透业生印的前一瞬间——容十涟陡然扬手,袖中折扇随之挥开大半,剑锐的扇尖横扫而来,同时裹挟着铜京岛上奔腾而来的冰冷海风,径直划开了谢恒颜毫无防备的脊背!
谢恒颜一声痛呼之余,不曾料容十涟万念俱灰至斯,竟还存有余力回头反击,一时后背至脖颈脆弱之处,竟由那折扇割开一长道撕裂般的创口。
他压根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容十涟纤长的五指猛伸而来,将欲强行夺走手中发光的妖印,此时前后左右皆是空阔的一片,又寻不得任何物事前来助力。
谢恒颜火急火燎之下,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印斟。但他没能开口说出一字半句,身后容十涟来势汹汹,手中折扇反复弯折直至抵向他颈侧,同时单以另外两指点在傀儡早已破碎了的左心口处,嘶哑出声令道:“……如今到了这般田地,你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谢恒颜屏住呼吸,有些困难地反问她道:“你还……不是?”
是了,他们都是行至末路,已然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容十涟至今不肯相信,是她的强硬,是她的顽固,也是她不可一世的那股子执念,活生生害死了这世上,曾经最爱她的那个男人。
彼时于她手中折扇抵向谢恒颜的瞬间,她好像又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而这一切天翻地覆的垂死挣扎,往来于容府与永村间的一次次踌躇未决,迟疑焦虑,她在某种未知的期待中得到心安,得到满足,因为她知晓未来充满了希望——而今乌纳已死,永村消失,最美好的变成了不可追溯的幻梦,那她容十涟最终为的又是什么?
很显然的,谢恒颜不会给时间由她思考出问题的答案。他在这间隙里抬起双眼,杏目中的光芒坚定不移,定定与不远处印斟的视线相互碰撞,其间传达出的共同讯息不言而喻。
那一刻,他懂他,他亦懂他。
谢恒颜以无声的口型对印斟说:“……就是现在。”
随后印斟手中短剑再度扬起,撕裂夜时灰蓝色的茫茫长空,劈开铜京岛上荒芜一片的雾霭与白沙,最终将要斩向容十涟低垂下来的头颅。
谢恒颜紧抿了薄唇,双拳攥握至一处,几度似要忘记了如何呼吸。
那是他头一次,近距离看印斟施展他的剑法,仿佛时间如流水一般匆匆,转眼当年襁褓中枯瘦如柴的婴儿,如今已是长大成人,以他那温暖而宽厚的肩膀,时刻为着傀儡遮风挡雨。
……如果,一切能重来就好了。谢恒颜如是幻想道。
偏那千钧一发之际,傀儡回过神识,忽感到腰侧陡然一阵冰凉——察觉到异样的容十涟,显然并不愚钝。说来确也是讽刺的,尽管她是如何的追悔莫及,悲痛欲绝,此时此刻,又怎肯轻易在人前吃亏呢?
容十涟早在袖中暗藏了利器,一手扳过谢恒颜的双肩,另一手紧握折扇卡在指节之间,继而拉开沉重的步伐,即将迎向印斟突袭而来的锋锐短剑——
“!!!”
在那时,谢恒颜满眼俱是惨白而细碎的剑光,可在他脑海最深处,所幻想着的,又是另外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