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颜喉头哽咽,彼时只觉手心沉甸的一片,却唯独丧失了所有推拒的能力。
正迟疑踌躇间,周遭昏黄的烛火伴随结界的消逝缓缓散去,包括木屋内间最后残余的一丝温存景象,都在碎裂瓦解中化为不可见的无数光点——而谢淙原就渐生模糊的面容,亦在傀儡眼前匆忙散开,眼看将要彻底地消失殆尽,谢恒颜一手紧攥妖印,另一手拼命伸向谢淙消散大半的侧脸,耐不住扬声问道:
“谢淙!你说这是方焉炼成的妖印,若此时我将它强行据为己有,那方焉他自己呢?……他还能找回复生的机会吗?”
谢淙顿了顿,闭上双眼,淡然与之答道:“没可能了……他只会永远消失。”
谢恒颜浑身陡滞,随即僵声问道:“方焉会消失,那他……他创下那些结界呢?!”
谢淙抬眼,倏而字字清晰地道:
“……同样不复存在。”
此话说完时,脆弱的结界陡然一声开裂,谢恒颜的瞳孔阵阵紧缩,那一刻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蓦地张开獠牙,自胸腔深处挤出一声呼唤:“谢淙——”
片刻,只听头顶上空传来数余锐物碎裂的轻响,如此一道走向毁灭消亡的结界,远比它创作初时要容易得太多——慌乱间,谢恒颜挣扎着上前,试图握住谢淙最后渐消逝的手腕。
然很可惜的是,这一次,谢恒颜所触碰到的,不再是幻影结界中的温暖木屋,恰好于他一步向前踏去的瞬间,结界因此彻底褪色瓦解,再次回归铜京岛上荒芜一片的灰白色沙地,以及挥之不去的沉庞雾霭无数……
眼前的谢淙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方才始终禁锢在外,不曾踏入内间半步的印斟。
彼时谢恒颜睁大双眼,手中那道冰冷妖印朝外散发出薄弱不堪的光芒,而印斟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神情晦暗而怔忡,眼底同带有无限的诧异与怆然,显然谢淙与谢恒颜的谈话,他亦全数听得一字不差。
“印斟,你……”
谢恒颜艰难开口,但他们并无任何交流的空档,印斟甚至不及与他说出半句,原本围绕在外的傀儡鸟群骤然散开,容十涟手中迅猛锋锐的折扇飞驰上前,眼看将要划过傀儡无防备的额顶——
关键时刻,印斟反应极是迅速,大跨一步前来,一把将傀儡摁入折扇,而那尖锐凶悍的扇尖堪堪横扫而来,霎时转往印斟脊背至后颈处,狠狠划下一道鲜血淋漓的狰狞伤口!
“印斟!!”
谢恒颜赫然一声惊呼,慌忙抬手来,紧紧抓住印斟的臂膀,然印斟闷声不吭,即便是痛也不曾说与他听,不过抿紧薄唇强按捺片刻,方以一手摁过谢恒颜的肩膀,道:“颜颜……别犹豫了,就按你爹说的那样做。”
“你说什么?”谢恒颜满脸的惶恐,“方才你也都看到了,这道业生印,是方焉对结界留下的唯一支撑——但凡妖印与我木身相互融合,等同于对方焉所留痕迹的彻底清除,届时整道结界便一并碎了,你也会跟着一起消失的!”
印斟只道:“消失便消失了,总比由你死在这里要好!”
——说毕大手伸来,温暖厚实的掌心托起妖印,不由分说朝傀儡心口处按了下去!
而谢恒颜又怎会任他如此?分明他们曾经说过无数次,哪怕就是死了,也定要死在一处,如今只有一人生的希望,且又是以另一人的性命作为沉重的代价,谢恒颜又怎可能甘心自此一人独活?
“我不要!”
谢恒颜眼眶泛红,徒然发出一声厉喝:“……我说了我不要!!!!”
印斟道:“谢恒颜!这种时候,你不要再倔了!”
“为什么你们……你们一个两个,每在自作主张之前,从来不曾过问我的想法?!!”
谢恒颜猩红的双眼倏而圆睁,苍白虚弱的面容之下,带有一丝近乎无奈的执着与悲怆。
此时此刻,他面对着印斟,冥冥之中,又像面对着谢淙,一度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徒然喝出那最后的一声哀鸣:“阿爹是,你也是,到现在……连你也要离开我吗?即便我是游清的傀儡,可那又如何?永恒的命途,难道不是注定孤独的一生——归根结底,我要这妖印,又有何用处?”
话说完时,谢恒颜俨然已是泪流满面,而印斟怔怔站定在他面前,片晌反应过来,似想抬手为他揩去泪水——偏谢恒颜后退一步,纤瘦的五指紧攥着焉的妖印,将之高高举过头顶,温热的眼泪顺杏目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顷刻沾湿那微风吹拂而起的单薄衣襟。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谢恒颜倔强地说道,“阿爹给的妖印,我不需要,也不想要。即使在这之后,结界彻底毁灭,所有人都将因此消失,我……我也只想和印斟你一起,做这结界中不起眼的普通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