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说:“我看你还是送他去璧御府的好,一道妖印就是一笔赏金,指不定换来酒馆一年的开销。”
起初小绿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但她同伙计围着谢恒颜头皮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业生印在哪儿,可手边的见印符又一直在给出反应。到最后还是伙计扒了谢恒颜的衣服,这才发现在他左心口间,带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光印,周围由数道骨针包围交错着,而在那正中央处,却另是一枚闪烁耀目的“斟”字。
“他业生印上好像有字。”小绿不太识字,只能勉强认个大概,“那是个什么,甚斗?……好像在哪里见过。”
伙计道:“……那是斟字,斟酒的斟。”
小绿立马回想起来了——那是当年璧御府的印斟!她记得救谢恒颜回来那天夜里,他嘴里含含糊糊喊的那个人,多半也该是印斟没错。
可印斟为何会往傀儡妖印上刻字?
小绿百思不得其解,她记得他二人关系一向交好,昨晚却没见印斟在旁跟着一起……难道说他们因为什么分开了?或是决裂了?
她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只能待谢恒颜醒来那日,再抓他好生盘问一番。
——然而,谢恒颜自昏迷那日起始,就不曾出现任何醒转的迹象。
转眼耗去大半个月,处暑过了即是中秋,小酒馆里的客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小绿原先将谢恒颜卖去璧御府的想法,好像又随时间渐渐消磨下来。
她每日同伙计忙完,惯例会到自家后院里,看看谢恒颜醒了不曾。
若是醒了,便打算与他问话,若是没醒,也就继续给他喂饭。时间这么一长,反而使得好奇心甚重——小绿忍不住想,他从哪里来?他为什么是妖?他和印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伙计明显对此表示不满。家里住进一只妖怪,来日面对璧御府时,总要多出不少风险,何况一旦由坊邻居知晓,他们三个恐怕都没什么好的下场。
小绿却说:“先让他住着罢了,没人会到后院里看的。我还有许多话得问明白。”
伙计道:“那万一他死了呢?”
小绿也愁道:“是啊,万一要是死了,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话虽这么一说,她其实不想看谢恒颜死。毕竟原来那份交情尚在,谢恒颜又全身满是谜团,小绿乍看到他时,总能想到那天山头的小石沟里,谢恒颜流露出脆弱又无助的神情,很难让人将他与凶神恶煞的妖物牵扯在一起。
——不过还算幸运的是,谢恒颜这只二愣子傀儡,天生傻傀有傻福。
就在处暑过后的某一天,小绿惯例去给他送饭,结果刚把房门推开一条细缝,发现不知何时他睁开了眼睛,一句话也没说,就呆愣愣瞪着天花板出神。
小绿给谢恒颜吓了一跳,先以为他会不会突然入魔,发疯冲出来杀人什么的。
然而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小绿走近的时候,谢恒颜的杏仁眼转了转,开口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而是问她:“你有没看到……印斟?”
小绿心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她来不及开口说点什么,谢恒颜却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接下来好几天,都重复如此。谢恒颜好像一只怀了孕的母猫,时睡时醒,偶尔会睁开双眼,甚至坐直起身,自己捧过馒头来啃。
可小绿试着同他说话,他始终没给出一点反应,唯一开口就是问她,印斟在哪儿,印斟怎么样了?
小绿说:“我怎知道他在哪里呢?”
谢恒颜听罢,便断断续续地,说出几句零碎的字词。有乌骞,乌念,还有什么涟什么的,小绿听不太懂,每每想问话的时候,谢恒颜便又睡倒了过去,完全不给她发言的机会。
后来实在拿不出办法,这么拖着也总是硬拖着。小绿干脆与伙计商量,他们合力将谢恒颜摊平,从里至外仔细检查了一番,发觉他不光表一层的皮肤受到严重的腐蚀,就连腿骨上的多处关节也是破碎不堪,想必将来就算醒过来了,也没有正常走路的能力。
小绿之前在火场受过伤,因此用过一段时间的木拐,现虽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走起路来仍是有些一瘸一拐。她令伙计将那木拐稍作了改动,大小高低刚好能够谢恒颜用,之后每逢天晴的日子,会搬躺椅挪到后院里,趁酒馆没人推他出门晒晒太阳。
至于那些海水腐蚀的伤口,小绿只能暂用清水给傀儡清洗几次,做过简单的处理及包扎。伙计从医馆带回大堆的伤药,却没一样是对傀儡木身有用的,倒不如小绿推人到院里晒太阳,睡懒觉,等待伤口一点一点慢慢愈合。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大概到中秋的时候,谢恒颜终于从他冗长的睡梦中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