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斟:“……”
谢恒颜:“你是不是太累了,忙得疑神疑鬼,总在为我的事操心。你最近……唉,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还是去休息吧。”
他的声线很平和,也很温顺,更不带任何埋怨的意味,仿佛只在陈述某件事实而已。但这让印斟内心绷紧的感觉油然而生,反越发跟着局促不安起来:“不是……我没有累。”他弯腰过去,凑近到床边,贴着谢恒颜的耳朵道:“你生气了?我不是在凶你,只是想让你休息。”
谢恒颜道:“我知道。”
“可能我语气不好,你……不要往心里去。”印斟立马补充道,“对不起!”
谢恒颜还是道:“我知道。”
印斟怕他不高兴,忙从兜里掏出大把的糖块,拿张手帕垫在底下,一股脑全部堆到床头,顺带小声哄道:“别生气,给你糖吃。”
谢恒颜欠起身来,看了眼的印斟,又看了眼满床头的糖块。末了,随手拈过一块,放进嘴里吃了,然后空出另一手,安抚似的揉揉印斟的头,这才重新窝回被褥里躺下。
印斟能够敏感察觉到,谢恒颜很在意自己正处于“被照顾”、“被关照”这种完全被动状态。换言之,他现在是个瘸子,但他并不想被人当成瘸子看待,尤其是离得最近的印斟,如果可以的话,谢恒颜甚至想把他推得更远一点。
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大概就是:
“我现在病得厉害,又没有什么意识,每天在你面前,躺着,瘫着……甚至丑态百出。”谢恒颜说,“眼下你是觉得没什么,等往后时间长了,每天看够了,你大概也照顾烦了,咱俩就会相看两生厌了吧。”
印斟被他气笑了,硬憋了半天,也只挤出一句:“……怎么可能?”
说完就被谢恒颜撵走了,美名曰给他放个假,整一个月都熬过去了,年轻人再怎么身强体壮,到底需要好生休息调养。
印斟黑着张脸,三番五次试图与他反驳,但谢恒颜心不在焉,完全没认真去听。他一觉睡醒来,难得没再昏昏沉沉,继而拎起手炉,成天披件薄衫,坐桌边忙着执笔绘图——如此一番看来,竟比往些病恹恹的时候精神得许多。
印斟一度以为他是中了什么邪魔,就算不定是由某些鬼神上身,自那日被一双鬼手摸过了脑袋,谢恒颜整个人的状态,就在时好时坏的边缘不断徘徊。
好的时候便点燃烛灯,挨坐旧木桌前,一画就是整个下午。
坏的时候也就是嗜睡,或没来由地坐着发呆……但不比先前那般严重,往往一喊便能清醒。
为此印斟没少拿手碰他脑壳儿,偏就是碰不出个所以然来,隐约觉着有地方不大对头,到底又说不出哪处不对。总归是转头一抬起眼,就见谢恒颜安静在桌旁,从开始一笔一划起着草稿,到一整张纸被勾勒得满满当当,中途也不怎么说话,反正印斟唤他一声,他便笑着应了,印斟问他:“你果真在生我的气吧,是不是?”
“你干什么老想我生气呢?”谢恒颜听来觉得好笑,“故意找架吵不成?”
印斟拧眉道:“我从来没想过,照顾你是件麻烦的事,现在不是,包括以后也不是。更不会因此生出嫌隙……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是,是,是,我的斟哥哥哟……我怎觉得,你比我还能胡思乱想?”
谢恒颜低叹一声,末了,将那些刚画好的图纸一张一张递过去,并对印斟说道:“有时间说这些,不如帮忙……跑个腿呗?”
印斟让他一声“哥哥”喊得浑身没劲,最终无话可说,只管老实应了,转身带着图纸出门,拿去捎给老王老张等人。
晚些时候,那些船匠又登门拜访一回,特地同谢恒颜商讨内外各板,以及肋骨等一些方案的规划与制作。那时天已黑了大半,大伙儿又才从渔船上下来,在外忙碌一整天,偏还时常惦记着造船的事情,俨然将它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谢恒颜对印斟说,这些村民都是实诚人,一旦经手帮过了忙,之后势必会将这份责任贯彻到底,遂不论如何,也万万不可辜负他们的心意。
印斟看了也是,不给钱白干活,完全是凭借那份心态强来做支撑。起初大家都在嘴上挂着,说不愿为此耗费时间和生命,到后来却是尽职尽责,一个个往木屋码头间来回奔走不停,反倒让印斟谢恒颜有些不好意思。
老王说:“只要有图纸在,往后一切都好办,毕竟龙骨架子摆在那儿了,再往上头添配件,也都是一些慢工细活,总能慢慢磨得来的。”
“磨不得,这个真磨不得。”谢恒颜忙道,“怎么说到夏天也得完工,实在缺人手的话,我和印斟都是随叫随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