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村民们破天荒没有像往日一样执着于劳作,而是熙熙攘攘围聚在杨德奕的坟前,从白天一直哭到黑夜,哭得呼天抢地,肝肠寸断,乃至海滩码头都能听见阵阵传来的悲嚎声响。
谢恒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壮观的景象,人类崩溃至斯的悲恸情绪,简直让他感到无法形容的深深震撼。
“原来在铜京岛上置办丧事,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傀儡惊骇道,“我一直以为人能得以善终,理应算是一件喜事。”
印斟只是淡淡与他答道:“哭的又不是喜悲,是信仰。”
整座永村,是由杨德奕亲手撑起来的大半边天。人们早在不知不觉间,将老人的存在当成一种习惯,就好像无时无刻都在身边的守护神明一样,日日夜夜,年年岁岁——他已成为照亮海岛与村庄的一束光。
当然,谢恒颜作为半块不开窍的木头,很难明白这一类深层次的感情。他还一本正经地对印斟说:“以后我死了,你可别这么哭噢,绝对会被我讨厌的。”
印斟无不冷漠地道:“……你做梦。”
随后反手给出一记爆栗,敲得傀儡不住破口大骂。
而在一众村民痛哭流涕,为着安葬杨德奕一事忙前忙后的同一时间里——适才植入业生印不久,尚于无意识中未能苏醒的乌纳,正在独自面临一段极其漫长,且又前所未有的昏睡时期。
妖印与人体的融合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至于这个时间的快慢长短,完全取决于承受者本身,会否产生较为激烈的排斥反应。
这也恰是容十涟最担心的一点。一来就算乌纳是活着的,周身也在渐渐恢复生命的迹象,但没人知道他会像这样昏睡多长时间——也许一天,也许一年,也许十年……如果照这样下去,将来乌纳根本没法见到他和容十涟未出世的孩子。
二来容十涟的身体状况也非常之差。在这座山穷水尽的贫瘠海岛上,女人如若怀着孩子过活,恐是比任何时候还要来得艰难。遂在乌纳长时间的昏睡过程中,她既要料理家里的田地,又要随时看护自己的丈夫,加之乌骞时不时在旁边调皮捣蛋——容十涟之后的日子,恐怕就像陀螺一样,忙得满地一阵乱转,片刻也不得安宁。
因而于此之后,在孕时女子愈加暴躁敏感的那段时间里,容十涟没少把错误归结到印斟和谢恒颜两人的身上。
她看起来并不希望乌纳重蹈覆辙,将来同杨德奕一样,承受近百十余年无穷无尽的精神负担……那样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当初村长提出要求的时候,你们就应该立刻否决。”容十涟道,“在做决定之前,至少要考虑到纳哥的感受啊!”
印斟在应对容十涟时,一向没什么耐心:“他若是不习惯,随时都可以摘下来。”
容十涟怒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真要像这样做了,又得浪费多少时间?”
印斟淡漠道:“一切都是村长的意思。”
谢恒颜也跟在一旁打哈哈:“对啊,糖水姐姐,说不定很快乌大哥就会醒过来,亲眼看到你生小宝宝呢!”
容十涟面色不善,陡然反问道:“小妖怪,你确定要帮着他说话?”
“啊啊啊好好好……”谢恒颜见风使舵,忙又摆手道,“我帮你!自然是帮你!”
容十涟:“哼。”
这回却轮到印斟不高兴了:“你和她熟还是我熟?她明明在怪罪我们两个……你还跑去帮她说话?”
谢恒颜就像夹在两大火/药桶的中央,往左不是,往右也不是,两边都难讨好,只好拧着眉头苦恼道:“都帮好吧,我都帮!”
到最后还是见到乌骞来了,谢恒颜索性谁也不帮,一溜烟跑出去和人家孩子玩儿,就剩得印斟与容十涟两个人,时常在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每碰到头时,总又说不来两句好话。
刚好印斟看不惯容十涟,是从最开始她给谢恒颜递糖水那会儿,就一直没给什么好脸色。而容十涟也因着璧御府及成道逢的缘故,始终对印斟心怀芥蒂,再加上这姑娘性子本身泼辣,如今怀有孩子在身,周边又事事不大顺遂,所以很多时候都显得郁郁寡欢,总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偏偏谢恒颜生得一张惹人爱的笑脸,不论走到哪处都能叫人心生欢喜——于乌纳不省人事这段时日,傀儡常会溜进乌家冷清的小帐篷里,主动帮容十涟一起烧饭。等到空闲下来的时间,他便笑眯眯地拍着小手,给她肚子里的宝宝唱歌讲故事。
反正这样一来,印斟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随谢恒颜去乌家蹭得每日的口粮。而常年在外游手好闲的乌骞,这时也难得落脚回到家里,偶尔还会勤快起来做点农活,甚至安静下来的时候,会嚎两嗓子给他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