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骞道：“大不了我以后都不吃了！不吃你做的饭！”

“你……”

容十涟一口老气咽在喉咙中央，愣是半天也憋不出个一字半句。

幸而中途谢恒颜从草垛上跳了下来，正好卡在这对母子中间，充当起了和事佬的角色。

“都不吵了不吵了……”傀儡打着哈哈连连陪笑道，“要种什么地啊！不然我也过来一起帮忙？”

容十涟听罢一怔，而在谢恒颜怀里捂着的乌骞倒是率先跳了起来，欢呼雀跃地道：“噢，好耶！颜颜来陪我种地！陪我种地！”

——既然人都这么说了，左右谢恒颜也是闲来无事，多一个人便能多一份力量，容十涟自然没想推辞什么。

刚好乌骞又吵着不愿干活，这会子有个谢恒颜在旁安静陪着，孩子便不像先时那样只顾逃跑。于是一人一傀儡扛着锄头木桶一起下了地，谢恒颜脱草鞋时，才留意到袜子里给印斟塞过保暖用的棉絮，如今将东西牢牢捧实在手心里，还没忍住有些微微发愣。

骤然见得此景，那头认真干活的乌骞便大声喊他：“颜颜，怎么可以偷懒！”

“知道了，阿骞也不可以偷懒啊……”谢恒颜反手把棉絮揣进兜里，正想闷头下去干活来着，忽而眼睫上方传来一股冰冷的湿意。

——他把五指伸出去无意一探，发觉天边不知何时，竟是窸窸窣窣地下起了小雨。

临近冬季这一场大雨，当真是席卷得铺天盖地，只恨不能淹没整座贫瘠的海岛。原本只是稀稀拉拉那么一小点，大多数村民不以为意，还窝在地里弯腰忙着农活，不多时雨势却猝然转大，几乎像是泼水一般的，层层叠叠从头顶上浇洒下来，许多没做好准备的人，便是从头到尾给淋湿得彻底。

永村的冬天来得总是很快。有些怕冷的人已提早换过一身厚重的棉衣，尽管霜降时节才刚过去不久，但这也无不是在充分昭示着，那如同洪水猛兽般的严寒冬季，即将于数日冰冷的雨水之中悄然降临。

——而这一趟无缘无故的寒雨下来，谢恒颜也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活计，老老实实坐在乌骞家的帐篷里头发呆。

分明印斟昨晚还交代过，没事不要跑去他家去串门。但眼下的滂沱雨势来得委实突然，也就只有乌骞家的帐篷距离田地最近，加之谢恒颜又特别怕冷，如今一头钻进室内呆着不愿挪窝，刚好容十涟端上来擦脸用的毛巾，又给他和乌骞一人备了一碗现煮的姜汤。

容十涟是个表面普通大意，实则非常细心温柔的女人。以至于她看见淋成落汤鸡的谢恒颜，没忍住关切地问道：“要不要我拿纳哥的衣裳，给你换身干净的？”

谢恒颜拧眉瞥了一眼周围半大的帐篷，连个半人大小的转折或是死角都没没有——他再怎么反应迟钝，也还没有心大到，能直接在不熟悉的外人面前脱衣更衣。

于是傀儡果断摇了摇头，说：“不用，我等印斟回来，穿他的衣裳吧。”

容十涟听罢也不强求，只转身回桌上捏起了针线，对着破旧的毛毯缝缝补补：“哎，也不知道这场大雨，下到什么时候会是个头……”

谢恒颜手里捧着姜汤，边嘬边道：“下大雨他们撑船的会不方便吧，现下深秋天气又冷，难道不容易冻出毛病？”

容十涟愁苦地道：“可不是吗？每等冬天一来，村里人‘病发’暴死的现象便会越来越多。人一旦突然衰老下来，有几个能受得了这鬼天气的？”

这时乌骞却是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一句：“谁叫你们成天在岛上坐着等死呢？现在天气冷了，倒是晓得害怕了？”

“大人说话，你小孩不要插嘴！”容十涟呵斥道，“我们是在坐着等死，那是谁在供你养你，每天供你吃穿的？当初就不该教你读书认字，尽学着一些歪道理来，除了耍嘴皮子，你还会点什么？”

乌骞一口姜汤呛着，正是咳得惊天动地，原要出口反驳些什么，谢恒颜偏是灵光一现，抢先着问道：“阿骞平时都看的什么书啊？”

容十涟顺手往谢恒颜面前递了盘黄瓜，配几碟盐水腌的花生米粒，后边收拾木桌边与他道：“还能看的什么书？都是纳哥以前带来的，还有些是村里原来有的，现隔在咱家里长期落灰，都用来堵风口了。”

乌骞小声道：“……糟蹋书本，难怪没什么文化。”

此话一出，听在容十涟耳朵里，这妇人登时便恼了，横手一掌劈在面前的破木桌上，啪的一声，震得整个帐顶都在嗡嗡作响。

谢恒颜和乌骞皆是骇得眉心狂跳，下一刻，便见容十涟拧了眉头，几乎是带有警告意味地道：“臭小子，你听清楚，老娘是正儿八经的京城名门出身，原来读过的书比你吃的饱饭还多——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脾气不比你爹好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