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表,十一点,于是懒懒地开口问:“第四节 课不上了?”
“不上了, ”年轻男人笑, “说好去看电影的, 我连下午的课也一起翘了。走, 我上周刚发现了一家好吃的火锅店, 先去吃饭。”
宋司皱眉,盯着他看了几秒,大约在酝酿情绪,男人有恃无恐,迎着他的目光一脸坦然。
“吴金,我可提醒你,下周就是……”
“资格证考试,我记着呢,”吴金把他的手从羽绒服的口袋里□□,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你当年考了多少分?我会比你更高。”
宋司嗤笑一声,任由他拉着往前走,道:“口气倒不小,这么有信心?”
“对你的教学水平有信心,”吴金弯着眼角,跟任何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你教了我十多年,还不够拿个从业资格吗?”
宋司也笑了笑,不知道想起什么,没有接话,一时间陷入沉默。吴金侧头打量他,换话题道:“开车去吧,我来开。你脸都冻青了。”
宋司把车钥匙丢给他。
工作日的中午,学生党忙着上课,上班族忙着上班,有时间悠哉吃火锅的人不多。他们占了二楼靠窗的最佳视野位,点了一大堆肉菜。宋司已经脱掉他的羽绒服,里面只剩下一件白色的毛衣,人一下子显得更年轻,怎么看都和还在念大学的吴金岁数差不多。
辣锅太辣,他额头冒汗地低头吃青菜,对面的吴金正看着他。
“宋老师。”
宋司抬头,鼻尖带着汗珠,嘴唇通红,“嗯?”了一声,吴金替他倒了一杯冰梅汁,道:“这么多年了,你似乎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个样,眼角一根皱纹都没长。”
他用的是玩笑的语气,宋司也当玩笑听着:“少拍马屁,这个月生活费用完了?”
“没有,只是突然有感慨,”吴金把手伸过去,摸了摸宋司放在桌边的右手大拇指甲,“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是什么感觉吗?”
宋司当然知道是什么感觉,他曾对小吴金的所有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所以一直以来都很避讳聊这个话题。但今天很难得,他没由来地想破例,听他亲口说一说。
于是他接了吴金的话:“什么感觉?”
“觉得很不真实,”吴金说,“一种说不上来的……迷茫和熟悉感,情不自禁想跟你亲近,又莫名对你有点害怕,心里一直在默念让你看我、看我,然后你就真的转过头来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甚至有点想哭。”他说着又有些复杂地笑了起来,“如果有上辈子,我们一定认识,而且关系匪浅……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宋司放下筷子,看着他沉默了两秒,张开口想说“不相信”,但吴金已经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你看,你又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我。”
宋司收回目光,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闷闷地喘不过气。他低头继续去吃盘子里的肉,装作若无其事:“今天怎么忽然这么感性了?”
吴金叹气,下了一盘对面人喜欢的牛百叶,看着火候,道:“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尤其看不到你的时候。我小时候就觉得你是神仙,一不留神就会飞走的那种,现在越发这么觉得了。不要笑我。”
宋司没什么表情地听了一会,在吴金给他夹菜的时候,毫无征兆地接上了那个被打断的回答,这回换了一个答案:“我相信,轮回转世。”
吴金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不会信这些……”
宋司笑笑,吴金也跟着笑,又道:“那老师,能跟我说说吗,当年启程孤儿院里,你为什么独独选中我?”
为什么选中吴金?
他的问题让宋司嘴角的笑凝固,酸梅汁也变成了苦味。
在这个活着几十亿“人”的熙熙攘攘世界里,只有宋司一个人知道问题背后的秘密,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孤独的、沉默地扛着这个秘密过下去。
他进入意识海的第一件事便是抹去吴金的记忆,让他回到年幼时期,然后把一张白纸一样的他从孤儿院领回来,当儿子、当学生一样养了十五年,教他正确的三观,给他家庭的温暖,处心积虑地把他养成现在的普通人模样,接下来的几十年、甚至一百年都应该就这样平淡地演下去。
但现在,吴金专注又认真地等这个答案的时候,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倾诉欲,那些心底深处的焦虑和孤独已经埋得太久、太久,哪怕对面坐着的是把他囚禁在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他今天只愿意当他是自己真正的学生。
“……”
“你……”
“别说了。”吴金突然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