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地、长长地凝视着这扇门,无法进,无法退,只能任由大脑发出尖叫——他被无限地困在了这个刹那。
无论再经历多少次记忆重组, 无论再把“宋司”这个人拆开来解析多少遍, 每次只要走到这扇门前,先前的所有构建都会被打断,只剩下恐惧和空白。
潜意识在告诫他滚远一点,警告他永远永远不要试图再推开这扇门, 似乎后面藏着最可怕的怪物。但宋司被外界的电流和药物控制, 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回到此处,一次又一次地伸手尝试去推。
防护门摸起来是冰的。
宋司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发抖, 满身冷汗, 将所有可怜的神经绷到极致。外界的刺激依然源源不断,且越来越强,逼迫他伸手握住门把手, 沿着记忆的轨道, 将这扇禁忌的门拧开……
……
刘岑宁正坐在审讯桌的背后, 没有睡觉, 只眼也不眨地凝视着宋司, 手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用饱含情绪的声音低声道:“你来了。”
宋司与他面对而坐,已经戴好了意识海审讯的器械,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在等我?”
刘岑宁露出笑意,坐直身体,近乎膜拜地用目光一寸一寸舔过宋司的脸和身体,“嗯”了一声:“我在等你。”
宋司觉得他很奇怪,大约是被审的太久了,精神哪里出了问题。他给刘岑宁也戴上器械,不冷不淡地说:“今天换我来审你。”
刘岑宁很郑重地双手交叠,端坐在桌后。呢喃道:“你会知道所有你想知道的真相。”
宋司皱眉,又瞥了他一眼,无意与他多说,独自摁下投放键,潜进了刘岑宁的意识海里。
这是宁海集团被大火燃尽后的第二十天,宋司深夜违规审讯,想找一份非常重要的名单。刘岑宁被捕这么长时间,一直不肯吐露特侦局的内应,哪怕付希、楚明意轮番进意识海拷问,也没能拿到有效的情报。而他们拷问刘岑宁的时候,宋司一直作为监察者,以局外人的身份见证了全程。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说不上来的不对,似乎刘岑宁的意识海有什么东西在勾引他,让他每次监察时心神不宁,总是不自觉地渴望亲自进入他的意识海看看。
宋司是实干派,他想做,便付诸实际。
没有监察者,他一个人落在这个熟悉的意识海之中。刘岑宁的意识海是一棵巨大的树,树冠高耸入云,树根盘综错杂,像是连接天与地的某种通道。前几次,当楚明意与付希潜入时,这棵树会在瞬间意识到侵入者,然后挥动起树枝,毫不留情地将侵入者打回去。而此时,宋司就站在巨树的前方,只有一阵温和的风从他脸颊前吹过,吹乱他的头发。
宋司往前一步,巨树便颤动一分,从树干中央慢慢浮现出刘岑宁的脸来。他神色虔诚,注视着身前的宋司,张开木制的嘴,一开一合道:“我等了十四年。”
宋司却没什么耐性,也不怕被这个潜意识世界攻击,开口便问:“谁在特侦局里接应你、提供你实验数据?”
巨树无声地笑了起来。
宋司往后退了半步,等待他笑完,却听见他风牛马不相及地说:“您忘却自己的身份,藏匿在特侦局里,让我们苦寻至今……没关系……欢迎回家……”
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巨树燃烧起来了。
火焰从树冠燃起,迅速充斥满整个空间。宋司神色一变,心知糟糕,如果整个意识海都陷入火海,只有一个可能:外界的刘岑宁本体接近死亡,这个世界要崩塌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反应极快地尝试切断与意识海的连接——这件事他做了无数次,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但这一次,眼前的巨树用树枝死死地缠住他,无论如何不允许他逃离。火焰蔓延得非常快,一个呼吸间,巨树被烧得只剩下那根缠住宋司的树枝,紧接其后的是:天塌了。
天空失去支撑物,朝着地面坠落而去。
壮观到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画面,宋司大睁着眼,听见最后的树枝还在笑,声音中带着火焰,从四面八方道:“我将以卑微之身将您从肉.体解放,欢迎回家……”
刘岑宁的意识海世界彻底崩塌。
他难得感到恐惧。如果刘岑宁真的在外界死亡,他的意识也将被迫脱离肉.体,忘却自我,迷失回家的锚点,永远被困在高层次元。世界崩塌的最后一刻,他不停地强迫自己去回忆楚明意,回忆他们隔着水缸对视的场景,试图将这个对自我认知最为重要的时刻牢牢记住,至少能给他提供一点回家的希望……
下一刻,宋司像脱离了重力的卫星,跟着坠进二重意识海世界,坠进了更高的次元。
关于“宋司”的一切都被抹去了,他漂浮在数不清的星球之间,懵懂得如同新生婴儿,茫然不自知,对时间也没有了概念。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察觉到,以他为中心,无数新的“星球”在靠拢,围绕着他或远或近地悬浮。而他仿佛变成了某种通道,连接起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他透过无数陌生人的眼睛“看见”一个美妙的空间,又跟随他们人生,认识了绿色的叫森林,蓝色的叫海洋,灰色的钢铁盒子是高楼……起初,他喜欢操控那些陌生人,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傀儡,去做自己感到好奇的事情,再之后,他又渐渐感到厌倦,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了,整日逗弄附近飞来飞去的蓝色“蝴蝶”。
也许过去了一百年,或者一千年,甚至可能一万年。
直到他透过某个小孩的眼睛,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大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