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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叶老爷虽然身体不济,但只要醒着,他就算是一家之主,管家等人不敢违逆他,叶珩也怕他气到身体出差错,于是只能看着管家大费周章把人送走,一番交涉过后,才勉强留了两人,偷偷藏于厢房之中,等到叶老爷睡着后再前来号脉施针。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晚大掌柜送来消息:又有一名主顾携家眷离开了京城,临走前把货单的订货量减至原本数量的三分之一,并将收获期延后了两个月。

这回一屋子人听着,眼里都和叶珩一样没了喜色。

虽然没人敢大声说,但是京城百姓们无一不感到眼下气象的邪门儿。纵然巡检司、十二卫每日都在加高护城河围栏,顺便挖出细渠引走雨水,可这速度根本比不上雨水降落,大家都认为待在城里不过是继续遭罪,甚至还有流言传出,说此雨降下,是身居帝位者德行有亏,殃及百姓。

但凡有能力离开的人,全部拖家带口一走了之了,那名主顾之所以肯延期,无非是存最后一点侥幸,先卖个人情给叶家,指望雨停后两家不必闹僵,但其实早就不抱雨停的期望了。

大掌柜走后没多久,叶珩把嘴角向上推了推,这才踏进父亲房中。

叶老爷此时正清醒,斜倚在床头接受姨娘给他换膏药,见到他来,朝身边人挥了下手,那些人便会意,全都退了出去。

“爹。”

叶珩走过去坐到床尾,把最后一片没贴上的膏药拾起,准备放到小暖炉上加热,结果被叶老爷制止了:“别动!”

叶珩笑了一下:“没事的爹,天天看姨娘弄,我早都会了。”

叶老爷咳了一声,手无力地一招:“你以为这是绣花?看看就会了?要被碰痛的又不是你。坐过来!”

叶珩一撅嘴巴,把膏药放回去,往床头方向挪动了屁股。

叶老爷顺平了气息,眯着眼睛轻声道:“你别再瞎用钱了,寺庙的供奉全都停掉。”

叶珩一听急了:“那怎么行?您又不肯治病,又不肯求菩萨,这样病怎么会好嘛!”

叶老爷掀开眼皮瞪了他一眼:“哼,药也吃了,钱也供了,有用吗?而且那龙王庙自己都淹了,你说我求那龙王有个屁用?”

“那您说怎么才会好嘛!您但凡能忍得了疼,让我直接把您背到大戈壁晒太阳都没问题!”叶珩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去擦叶老爷汗津津的额头——都是忍痛忍出的冷汗。

擦过汗,叶珩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向病人大叫,未料叶老爷的眼神忽然弱下来,慢慢闭起了眼:“去大戈壁也没用,不会好了。”

叶珩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不要说这种丧气话,这雨不可能一直下,等天晴你自然就好了。这里是京城,就算我们想不出办法,宫里那位也定要想办法的,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呢。”

“别再讲废话了,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叶老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家业以后都是你的,我离开之前,就想看你能找个安身立命之本,这样我咽气之时心也能安了。”

叶珩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当然要找安身立命之本,但他不是为了看亲爹嗝屁,而是为了家财散得差不多后,他还能有余力养活家里人。亲爹要养,两名姨娘伺候过亲爹,也带过他一阵,也是不能丢的长辈。至于招财进宝,他若有能力,其实也想养着,但招财有自己的家,进宝又跟招财相好,往后势必要同他分开。

见儿子答应得痛快,叶老爷拽过他的耳朵到嘴边,悄声道:“书房里有暗室,里头有一万两黄金,机关就在龙神像下方。”

叶珩听了这数目,不知这是亲爹对自己有所保留,还是自己从小到大已经挥霍掉了许多黄金,但无论是什么,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是疑惑:“爹,我们家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这个问题早在他心中徘徊多时,先前总是找不到机会问清,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是不得不发问了。

叶家不是大姓,亲戚少得可怜,而且最开始叶老爷也并非京城人士。偶尔谈起发家史,他总说自己先前只是个勤勉的布商,能经营得下去是靠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能做大则纯粹是沾了自己夫人的光,因为老丈当初在京中有职位,所以他得以在京城立足。

但是这段故事中,他从没提起自己的出身,以及为何将布匹贩卖到了京城来。

叶珩先开始没有深思,直到掌管家中钱财,才觉出了这段暧昧经历的异常——如今一两黄金抵二十两白银,五万两黄金,便是一百万两白银。然而高嘉义同他说过,圣上奉行轻徭薄赋,国库岁收也不过五六百万白银而已,叶家的铺子虽然一直生意兴隆,但在京城的富商之中,还都算不上顶级,家财怎么就能比肩六分之一的国库岁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