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薄菀的下一步动作。
喻夏条件反射地松了一口气,她最近有些摸不透薄菀的心思,若说在槿城的时候,这人的心情变化规律还有迹可循,如今她就像是从休眠中醒来的活火山,中央岩浆翻滚,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爆发。
她本能觉得这时候的薄菀变得更危险。
对上那双漂亮的双眸,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比起现在的薄菀,曾经在季风传媒的洗手间里暧昧的片刻根本算不得什么。
指尖从她身上落下,女人听见敲门声,依然不疾不徐,甚至有心情帮喻夏把身上的衣服都整理好,这才转身去开门。
“菀小姐。”
“季二先生吩咐让我们领您去商量老宅守卫的事情。”
薄菀露出微笑,神情里看不出半分破绽:“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替我招待好我这位朋友。”
门外的人点了点头,身上衣服跟佣人们穿的不同,但在薄菀面前,他跟其他人的表态并无不同,请她尽管放心,他们绝不会慢待季家的任何一位来客。
女人轻轻握着房门把手,门仅是半开的,她回身看向喻夏,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坠明老师今晚好好休息。”
她眼中的遗憾。
只有喻夏能看见。
季家老宅的位置离港口不近不远,夜晚依然能吹到咸咸的海风,狂乱的风声将人的头发吹得乱舞,三七成中分,中分变大背头,从船上下来的时候,林灏用力压住自己头顶的帽子,望着灯火辉煌的蒙城,眼中亮晶晶的。
“哇”
她说:“我想来这边旅游想好久啦,但是一直没什么机会,夏夏也来这边了吧?嘻嘻,我明天再找她,我要吓她一跳。”
说着,她转头去看旁边的女人,劲瘦的腰身被拢在薄风衣下,长长的发丝几乎从侧面掠向旁边的面颊,柏月及时抬手将长发拢在手心,将手腕上常年备着的皮筋褪下,把那长发束起。
跟着薄菀离开这儿有一段时间,她要做的事情轻松了很多,悠闲的同时,许多业务都跟着生疏,再回来才意识到——
该剪剪头发了。
念头划过,她接过林灏手里的行李箱,对她笑了一下,领着她往前走,同时出声道:“我得去找菀小姐一趟,恐怕明天才有时间陪你出来,一个人住酒店会害怕吗?”
林灏心中不屑地笑,然而却去拉柏月的衣袖,露出几分带怯的神态来。
“我要是说害怕……”
“你会陪我吗?”
柏月真切地犹豫起来。
原本薄菀这次回蒙城就没有打算带她,甚至还吩咐让她在槿城陪林灏玩儿,说是从没给她放过假,让她也体会带薪休假的感觉。
可是。
她有些放不下心。
自打跟了薄菀,她就忠诚于对方,故而也清楚,季家的这些人对薄菀的态度究竟如何,哪怕她很有本事,得了季老先生的欢心,但这还不够。
柏月担心自己不在她身边,对方想做的事情没法展开。
她已经习惯设身处地地站在薄菀的角度想问题了。
可面前要跟来旅游的人,现在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蒙城是个充满诱惑、灰暗角落仍旧危险的地方,盯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朋友看了半天,柏月决定将计划稍往后推一推,毕竟离季老先生的生辰,还有些日子。
“会。”
她改了主意,认真点头:“那我陪你。”
柏月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承诺的事情绝对会做到,在她应下来的时候,其实林灏就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在精心设计一个心思单纯的人。
先反悔的反而成了林灏,她背着手,扬起脑袋笑了下,“我开玩笑的,出门这么多次了,又不是没有住过酒店。”
“你不是担心你的老板吗?”
“去忙吧,我可以自己看着玩儿,明天就把夏夏叫来陪我,放心吧。”
说这话的时候,林灏心都在滴血。
情感告诉她,今晚把人留下来,即便只是单纯的睡个觉,也能稍稍解一解她的相思苦,可每次想要对柏月下一剂猛-药的时候,她那残存的良心就总会不安。
呜呜呜!
再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大直女给睡了!
柏月听不见她心底滴血的声音,听她改了主意,不由疑惑道:“真的不用我陪吗?”
林灏猛点头,并且先她一步将行李箱重新抢回来,怕自己再听两句她的声音,就忍不住发馋,变身饿狼扑上去将人紧咬不放。
“嗯嗯嗯,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到酒店给你发消息!”
凌晨两点。
薄菀面前摆满了老宅的巡逻图,以及庄园的建筑排列设计图,其中还包括这庄园不属于季家人之前、设计之初就存在的一些逃跑通道。
乱世中的财物易主速度太快,就连生命也像浮萍一样飘摇,故而精明的人总会给自己设计诸多退路,如狡兔三窟。
修剪干净的圆润指甲隔着诸多建筑图纸,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
动静很细微,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盯着逃生通道,想到外面港口停泊的无数条属于季家的船,她动作停顿片刻,又自顾自地笑出来,将脑海里刚浮上的念头挥散。
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来。
将一片绿叶带着落到地上。
薄菀察觉到那丁点动静,转头准备将窗户关上,低头瞥见地上那片叶子,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房间的阴影里多了道影子。
她先是悚然,等到看去的时候,慢慢将那口气吐出来。
眉尖轻蹙,她动了动唇,声音压得极低:“你回来做什么?”
柏月直视着她,老老实实地说“想来帮您,”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回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您别担心。”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薄菀舌尖抵着后槽牙,无声笑了一下,没再管这傻子,只转过身,将方才自己坐的桌子上方无数连接监-控的画面打开,霎时间,这季家老宅庄园里没一条明处、暗处的通道,都展露在她面前。
十岁的时候,她离开母亲,来到季清风的面前,既不参与那些舅舅阿姨的争端,也从不利用自己得到的宠爱肆意妄为,终于换来了这独一无二的信任。
有柏月在,她不用担心房间外面会有什么潜伏的动静,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每一帧镜头,看过这画面里黢黑、隐约能瞥见青草的宽阔马场,又滑过某扇紧闭的、绘着风格的大门,那是库房所在的地方。
最近各地送来给老爷子的贺礼,有一部分暂时被放在这库房里。
柏月听见她喃喃地说道:
“真想省事地求一道天雷劈场大火,将这所有都烧光——”
“免得这么多罪孽还在阳光下流淌。”
从来不怎么展露自己情绪的人,此刻说着这样的话也依然是轻飘飘的,好像一句玩笑,唯有柏月低下头去,小声回道:
“您的心愿会实现的。”
薄菀沉默许久,目光又掠到一个画面上,那画面只对着一扇窗,窗户还被窗帘紧紧挡着,只透出一线细细的光。
唯有这缕光,让薄菀的眼神稍稍温和一些,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似乎想隔着屏幕拨开那碍事的遮光窗帘,偷偷看看住在这房间里的人是否歇下了,若是没睡,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呢?
但她并没有动。
只是盯着那小块的屏幕看了很久,忽地又道:
“不该带你来这里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后悔了。”
喻夏睡得有些不大好。
不知道是没这个富贵命享受奢侈生活,还是别的什么,她晚上做了个噩梦,梦里她又回到那个小山村里,扁担挥舞的声音、缠到自己脚腕的杂草,还有讨厌的咕噜噜水声,让她起来的时候身上都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