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梧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四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孙秋凤,瞳孔骤缩,步伐顿了顿,恰好那老妇人被这些人看的有些来火,便也凶狠地瞪了回去。
四目相对,梁秋梧匆匆挪开视线,想往电梯的方向走,可一直安然坐在卡座里的女人忽然起来,朝着她的方向飞快而去,在她进入电梯前,黑黢黢的、肌肉扎实、皮肤却皱得像老树皮的手牢牢将人抓住。
“啊!”
梁秋梧尖叫一声,引来无数人侧目。
眼见酒店的安保凑过来,孙秋凤赶紧松开手,赔着笑,以浓重的口音说道:“小妹,没事没事,我看你也住这里,是个演员吧?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喻夏——”
“不认识!”
梁秋梧仍然是那副汗毛直竖的样子,戒备地看着她,甚至夸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孙秋凤见她眼中惊惧,从麻布袋里掏出个旧式的粉红塑料花边镜子,照了照自己的样子,又忍不住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没明白自己怎么将人吓着的。
这时,电梯恰好抵达一楼,梁秋梧逃也似的跑了进去,点了楼层,直到电梯的门将那张老脸关在外面,她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大厅里。
孙秋凤盯着那金碧辉煌的电梯门,仍在纳闷:“不认识就不认识嘛……跑啥子呢,我又不是人-贩子。”
她抱着麻布袋往回走,嘟嘟囔囔地嘀咕着,即将回到卡座的时候,又停了步伐,自言自语道:
“不对。”
“刚才那小妹……怎么有点眼熟,像谁家的呢?”
楼上。
梁秋梧紧张地望着走廊尽头电梯的方向,敲门的动作带了几分急促,喘息声混乱不已,像是被人一路追着过来的。
“小夏老师……”
话音还没落下,门开了,喻夏穿着宽松的上衣和一件黑蓝色牛仔裤,挑着眉头看她,见她鬓发都乱了,戏服也有些褶皱,不免有些疑惑:
“这个时间,梁老师不在片场,怎么——”
“她来了。”
梁秋梧好容易喘匀了气儿,抬手搭着她的肩膀,眼底的恐惧还没退散,那些被勾起的回忆仿佛沉甸甸的山要把她压垮。
被她打断了话,喻夏神色不见几分变化,反而上下打量眼前的人,半晌又笑出来,“看来你是真的很害怕回去。”
女人转身回到房间,由着门敞开,梁秋梧这才发现她的屋子早收拾干净,连行李箱也重新打包好了,显然是早有打算离开,只是自己刚好赶上。
她站在门边,喘匀了气,还没等开口,喻夏正在叠毛巾,瞥见她站在那里没动,又轻声细语地笑道:
“你好像是真的在担心我。”
梁秋梧怔了怔,本能点了点头,又听喻夏往下问:“既然会担心我,为什么当初要告诉钟鼎我家里的事情呢?”
门口的人僵住了。
身形如遭雷击。
梁秋梧脑子都空了,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话:……她知道了。
是钟鼎说了?
还是她自己发现的?
喉间艰涩地连唾沫都难以吞咽,梁秋梧徒劳地张开唇,想要反驳和辩解,但面对女人重新转开视线,整理东西的动作,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喻夏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等到箱子滚轮在地上拖曳发出声音,喻夏重新回到她跟前,认真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件事。”
她绕过梁秋梧,准备往外走。
一直站在那里的人,忽地用颤抖的手心去拉她的手腕,指尖失控到攥紧,又克制地松开稍许:
“我帮你……”
她用祈求的语气,努力将眼泪圈在眼眶里,声音软的好像要给喻夏跪下来。
“这次让我帮你,行吗?”
喻夏不解地回头去看她。
她始终无法理解梁秋梧的情绪,就像当初同样在那泥坑里的时候,她理解不了这人对那些家伙小心翼翼地讨好,明明已经过得不错,在自己走的时候又硬要跟上来,哭着求自己带她离开这地方一样。
梁秋梧似乎总是喜欢用极度的忠诚,换来旁人的信任,再又狠狠地背叛。
一样的水土养出了她们这两株截然不同的花儿。
喻夏一半是墨,一半是雪,人报以善,她就回以善,人报至恶,她也要百般奉还;而梁秋梧……她美得楚楚动人,摘下她的花儿能沾满手的汁液,让人麻痹半天无法动弹,却又不致死。
今天的片场拍摄格外不顺利。
主演那边有个跑开太久,工作人员有些毛手毛脚,弄坏了台设备,薄菀皱着眉头,刚在机位后面坐下,郭副导递给她一罐凉茶,她抬手去接——
金属罐子太冰,她一下没拿稳,郭副导又松开地太快。
“砰。”
凉茶掉在地上,潺潺的深色液体流淌的到处都是,薄菀坐在位置上,盯着那四处漫开的痕迹,忍不住回头往那座高高的酒店建筑看去。
很奇怪地,她心头有些不安。
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郭副导神情很是抱歉,让人来将这片的地上收拾干净,不住地跟她道歉,薄菀轻笑了一下,摆了摆手:“没事,今天大家都忙坏了,天气又热,可能这地也想凉快凉快。”
见她真没计较,郭副导松了一口气,转身去继续安排事情,倒是薄菀盯着镜头里的画面看了会儿,头一次在工作的时候分心,摸出手机,往先前新存的那个号码拨过去。
嘟、嘟、嘟。
三声过后,那边的人接了起来,语调仍有些懒洋洋地:“改剧本?”
听到这声音,薄菀莫名松了一口气,说了句“不是”,又问:
“你在哪儿?”
“我好像……有点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