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刀用在刀刃上,这跟酒量没关系。部门聚餐高兴为主,喝酒倒是次要的。一杯接一杯,同事敬的酒很廉价么?”

宋晓轻哼一声,刚要说什么,同车的另一个同事出来打圆场。话题岔开就回不去了,进了包厢,宋晓倒是想坐在我旁边,不知那同事说了什么,其余人善意地把我们隔开。

隔开也好,我今晚战斗力微弱,昨夜喝得烂醉,今天又接着来,癌细胞跟造反了似的。

窝在沙发里捧着茶杯暖胃,部门里暧昧很久的一对在合唱《今天你要嫁给我》,虽然男声鬼哭狼嚎女声被带出十万八千里,可到底有感情的歌听起来都别有一番味道。KTV刚在城市流行起来的时候,我跟程远风也曾经一起来玩。两个人要个小包就够,抱在一起,越唱声音越小,往往唱到最后就滚到一起。

那时候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水晶》,爱一个人常常要很小心,仿佛手中捧着水晶。

我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眼眶湿润也不怕。这时候响起《水晶》的前奏,下意识去找话筒,可还没直起身子,宋晓已经站了起来。

笑颜如花,探着身子不好意思道:“我点的。”

也不奇怪,程远风会把这件事也告诉他。

我跟自己说。

我和程远风过去有多少甜蜜,说不定都被当成笑话,说给新欢听。自古,下堂妻就是不值钱了,更何况,我一个男人,连领证的资格都没有。

当初找办假证的办一个也好啊。

我装作困了,把脸往肩膀蹭了蹭,蹭掉眼角的泪,抬起头,却发现程远风站在我面前。

肯定是眼花了。

我身边坐的本来是秘书小姐,见老板来了,奸笑着让座。我往旁边挪了挪,手里捧着的茶凉了,一口喝下去,探身子又倒了一杯。最早最早的时候,我要喝水,程远风就巴巴给我倒好,要吃苹果,他巴巴给我削皮,我无心地说了句想吃三鲜馅饺子,他自己买肉剁馅对着网上的教程忙活一下午。后来就越来越大爷,成了我给他倒水,我要是不给他弄,他就能活活饿死渴死。到现在,坐在我身边,别管我是喝水还是尿尿,人家眼睛就只顾着盯宋晓。

于是宋晓把一首情歌唱得百转千回深情脉脉,就差没当众表白。

我继续捧杯子发呆,实际自己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听见宋晓一首一首地唱。身边人有时候跟着鼓掌,脚尖一直打着拍子,很是自得。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诧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是恍然大悟。

众目睽睽之下悄然约会,紧张刺激又浪漫。

还是年轻人会玩。

宋晓唱了几首,把话筒交出去,叫着自己再唱下去嗓子就要哑了。我恶毒地诅咒他明天就哑了才好,就听秘书小姐把话筒举到程远风面前:“老板,帮你跟秦经理点了首。”

程远风一愣,满脸笑意地接过来,问:“什么歌?”

“《知心爱人》。”大家一起心照不宣地笑。

“好歌啊。”程远风笑着把胳膊搭我肩膀上,“冲这首歌都得扣了你们这个月奖金。”

“老板不要!”一片哀嚎。

程远风笑得爽朗,低下头,凑近我耳边说:“你会唱吧,小韵?”

我瞥了他一眼,满肚子恶毒的诅咒酝酿,反复劝告自己淡定。张张嘴,刚打算说话,却猛烈地咳起来。

就好像胸腔里的气流摩肩接踵往外冲锋,所有的血液都往头顶聚集。剧咳间也顾不得手里的茶杯,只能捂住嘴。好像有谁在身后拍我的背,越拍我越难受,胃液一股脑涌上来,我强忍住那种想呕吐的感觉。咳嗽稍微停了些就躲开那人的手往卫生间跑,七拐八拐的走廊好像通往鬼门关,每迈出一步都是煎熬。

一脚踏进卫生间,还没来得及插上门锁,就已经吐得昏天黑地。我跪在马桶边,把今晚吃过的东西都吐完了,就开始吐酸水,酸水都没了,就是红彤彤的血。听见身后门响,头也没回,胳膊往后一伸,顺手插上门栓,继续吐。吐得涕泗横流,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血流的多还是眼泪流的多,马桶里全是红彤彤的一片。

我从来不知道我有这么多血。

吐过了,胃里开始疯了一样的疼,就好像有人拿一把电钻,这里钻够了那里补一下。我蜷成一团坐在隔间里,就听见有人在外面疯狂砸门。

“小韵!开门!”

我没理会。

他还是砸门,一下比一下猛,照这架势,不把门砸烂把我拽出来不罢休。我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按下冲水按钮。血混着水,渐渐由浓稠变得稀释,最终消失不见。那一刻,我想,有一天,也许我也会这样。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如果这样死去,不会有人记得,不会有人怀念,每年清明,坟头长满杂草,都未必会有人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