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死大事,人们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感觉。如果预感作数的话,那么俞九如现在的预感很不好,不好到让他甚至开始害怕。
仿佛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正在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他想要伸手去抓,却怎么也留不住。
明明和姐姐之间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铁门,却像是天各一方。她方才说的每一个句话、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如同幻灯片般在眼前一帧帧闪过。
俞九如前世是个弃儿,生得孤单活得孤单,临到终了也死得孤单。
在戏班子里当学徒那会儿,但凡不出戏的时候,他就去买张比脸盘还大的白面饼子,蹲坐在人声鼎沸的集市口,一呆就是半天。
他看着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嘴里喊着爹娘,拽着他们的袖口要这要那,被父亲母亲揪着耳朵训斥,看着兄弟姐妹追追逐嬉闹,“咯咯咯”的清脆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看到入神时,连饼子都忘了啃。
直到太阳落山,不知逮哪冒出来的男男女女一边没好气地叫骂着,一边四处搜罗那群泥鳅似的调皮鬼,生拉硬拽把他们扯回家。
俞九如时不时会想,多会儿他也能像那群孩童一样,被人记挂在心上。不见了会有人找,做错事了也会被揪着耳朵教训,耍耍赖就能有糖葫芦吃。
多年后,他摇身一变,穿上朝服做了伶官,成了在天子近前说得上话的红人。来找他的人多了许多,但真心在乎他的人却好像更少了。
直到临死时,法场内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却遍寻不到一个愿意为他掉眼泪的人。耳边听到的罪名荒唐可笑,百姓们的唾骂像针尖儿一样,扎了他一身的窟窿。
未成想再睁眼时,那些他曾经只能在脑袋里幻想的期许竟都唾手可得。但这并未没让他习以为常,反而视若珍宝、惜之如命。
正因为曾经没有过,
所以格外珍惜。
又因为已经体会过,
所以害怕失去。
俞孟芪年长他八岁,自从母亲离世后,二姐待他亦姊亦母,是他生命中无比重要的至亲。
即便有了后来发生的种种,但在俞九如看来,人生漫漫,哪怕行差一步又能如何。二姐现在也才二十六岁,还有大把大把的日子等在前头。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就这样?!
不知多会儿回来的俞九方伸手揽过他坐到凳子上。
“小九。”
俞九方想对他说一句没事的,话到嘴边却讲不出口。
“砰——”
老医生推开门走了出来,看到二人的模样后比划了个手势,示意俞九方跟他到一旁说话。
俞九如站起身,脸色虽苍白却也沉着,“我没事,您说吧。”
老者点点头,“她已经输了将近五千毫升的血,相当于把体内所有血液都给置换了一遍。现在看来,想要依靠药物控制出血的成功率并不大。”
俞九方沉声问道:“您什么意见?”
“我个人建议是动手术,实在不行可能需要切除子宫,但手术风险也不小,你们得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俞九方闻言眉头紧锁,第一次有些犹豫,这二选一的抉择事关生死,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俞孟芪决定。
“如果不做手术会怎么样?”俞九如哑声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话虽未明说,但其中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了。
看着沉默下来的两兄弟,老人也没多催促,替别人尤其是至亲之人做下关乎生死的决定从来都不是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