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野画家 其实是九节狼 2721 字 2022-08-26

何筝和画作之间隔着无处不在的空气,和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他驻足良久,手掌贴上那层隔阂,然后是额头,鼻尖,呼出的气息化为细小的水珠覆在玻璃上,模糊了海妖的脸,再用手指抚开,浮现出杜夏的眼。

何筝喉结蠕动了好几下。

然后闻着突如其来的掌声回头,只能容纳一人的沙发凳上坐着程荣升。

程荣升说:“你小时候就最喜欢这一幅。”

又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何筝转身,自上而下审视程荣升。程荣升脸上运筹帷幄的微笑也不变,好似这一切从始至终都在他的掌握中,没有一丝一刻可以称得上失控。

何筝说:“你也是。”

没变老,也没变年轻。或者说,永远不老,永远年轻。

这让何筝稍稍能感同身受程艾琳的恐惧。人类真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无法接受好人做错一件坏事,又欣赏做一件好事的坏人。当程荣升宣布程式基金会未来二十年的投资重心都将是生物科技领域,真金白银重仓各类科技股,将全世界最前沿尖端的癌症学者汇聚到一起,延续妻子的生命,他私生活上的污点就不再值得挂齿,又摇身一变又成了为发妻绵延寿命的好男人,人类在细胞层面的永生若真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可能,这条路上一定会有程荣升的贡献和脚印。

他只是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糊涂的错误,何足挂齿。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时代,二十一世纪的程荣升依旧是最有良心的资本家。

“我都听说了,你这段日子在蓉城。”程荣升的笑容意味深长,大方道,“你完全可以把他也带回来。你知道的,艾琳不会介意。”

程荣升似乎很好奇,也想亲眼见见杜夏。那种好奇又是毫无留恋的,好像杜夏只是个物品,带回来,带在身边,新鲜感过了,就可以扔了。

不怪何筝和他叫板,微眯起的眼睛像锐利的刀尖,问:“哪个艾琳。”

程荣升的笑容还是没有一丝破绽,目光在儿子脱胎换骨的肉体流连,并不露骨,反倒很欣慰,好似看穿何筝遗传了自己哪一部分,好的部分。

“我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他直接忽略了那个生育何筝的艾琳,那个艾琳不值得一提。

他还说,拍卖会当晚确实会有很多媒体在场,甚至有网络直播,这样的场合里随便出现个流程上的失误都足够吸引人眼球,何况预谋多时的揭发和控诉,比如洋洋洒洒的一篇讲稿,比如板上钉钉的洗钱污证。

“但那又如何呢?”程荣升说着,打了个哈欠。

像何筝在很多光鲜亮丽的场合上打的那种哈欠。

然后站起来,走上前去,拍拍何筝的肩,好像何筝实质上属于自己的阵营,颇为无奈道:“女人嘛。”

女人想要爱,又由爱生恨,想要把男人毁掉。女人又是那么天真,再怎么精心筹划的致命一击在男人眼里都是挠痒痒的恶作剧。

“她父亲也会在。”程荣升指的是早已退出政坛的前港岛总督,他说,就算自己愿意放纵妻子在眼皮子底下闹,她们的父亲未必会容忍。

两代男人这么一对比,程荣升没有任何理由不心安理得。他对程艾琳还不够好吗。

足够宠溺了。

程荣升也摆出了父亲的姿态,要程文森多多练琴找回手感。他离开前轻哼的是33455432,觉得《欢乐颂》应景。杜夏在公交车上和杜浪坐同一排,全程无言不交流的兄弟俩分享同一个耳机,随机播放到的曲子刚好也是《欢乐颂》。

那是个私人歌单,全是钢琴交响曲。杜浪每次考试前若是紧张就会点开,有助于平复心绪。33455432演奏完后杜浪扯下了耳机线,深吸一口气,独自下站,走两步后回头,杜夏还在抚着家珍下车,已经下车的杜富贵比杜浪更不耐烦,但不敢催促。待一家人来到市人民医院住院部,还是杜夏去找护士询问惠珍的丈夫住哪个病房,然后得知男人最近几天病情突然恶化进了icu,家属无法再陪床,此时应该在医院附近的出租房里。

得知这个消息的杜浪又一次打退堂鼓。但杜夏在前面走。

杜浪跟着,慧珍和杜富贵就也跟着。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出现在慧珍租的棚户区平房敞开的木门前,乌压压把门都堵住,看得屋内坐小板凳上吃清水挂面的家珍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他们全家齐心协力来索命了。

但他们其实是怀着十足的诚意来商量的。至少杜夏是。那张申请书如同遗落人间的艺术品,几经转手到了家珍手里,家珍接过后看了足足半分钟,抬头,又递回去,用家乡方言骂咧道:“这啥玩意,俺不识字,看不懂。”

杜浪先于杜夏把那张纸扯回来,揉成团。但又被杜夏从手掌心里抠出来,重新摊开。

杜夏打过腹稿,把事情总结得还算清楚,家珍听完后也来劲了。

她没什么好理亏的。咋滴了,人搞民族志的学者把那么贵的医药费全包揽了,人想听故事,她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不行吗,犯法吗,她唯一的儿子难道还活着吗?香火不就是被你杜家两兄弟折断掉的吗,咋?她有哪句话胡编乱造了吗?她报案了吗?报案的人是她吗,她跟人唠嗑说说以前的事都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