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可实在是名副其实,最近的车次是晚上十一点半,还是站票。十一点半就十一点半吧,其实也没俩小时了。他没再看一眼走几步就悬挂在头顶的屏幕,找到了站台,专注玩起了手机。
他点开微博。又给关了。玛德特别关注里林隽涯超话刚刚还一片安静,这会儿又是截图、又是现场返图满天飞。他又点开了朋友圈。妈妈已经学会了微信,但她不过春节,发布的状态是参加一个他们大学春季学期的学术交流会。李渐冶的身形和五官都是继承的妈妈,照片上她一身驼色正式裙装,四五十的人了依然有款有型,亭亭玉立,因为职业的缘故看上去非常有气质,有种很特别的书香气,胳膊里挽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很帅,看得出也有点年纪了,脸上的表情却生动得像个小伙子,蓝色的眼睛看着李渐冶的妈妈,特别崇拜特别温柔。李渐冶点了个赞,留言写道:这人还过得去吧。
他刷了刷,又刷出一张图。是张年夜饭,照片里的餐桌看上去不大,但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最中央坐了一个青年,面容白皙,左右坐着一圈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其中这位爸爸李渐冶认识,说起来那也是他爸,爷爷奶奶他也认识,也是他爷爷奶奶。
他干脆关掉了手机,脸埋进手掌里。
他猜想林隽涯多半是临时被叫走的,估摸着是手机没电了或者实在没机会,不然不会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肯定啊,这种规格的晚会,就算是主持空隙也不大能拿着手机吧。可是他还是有点难受。他不想怨天尤人,但他不可抑制地想起来,上一次他带着超哥去在天涯投奔林隽涯,也是这么个下场。
候车大厅渐渐空旷下来,来来往往的旅人有的已经回到了家,就算还没有,也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李渐冶想,他们比他幸运。
李渐冶回到拍摄地已经是凌晨四点。他没想到他们拍摄地酒店楼下冷飕飕的寒风里居然坐了个人。
起先李渐冶没看出这是个人,只看见一坨阴影。这坨影子坐在这个荒山野岭一枝独秀的小饭店门口的花坛边上,手边草丛里是一打一打的啤酒。李渐冶走近了,发现是李继扬。
李继扬裹着个过于宽大的军大衣,手里拎着个酒瓶子,低着个头。这也就是他们这外景地在建城,没有京城那么靠北,不然这寒冬腊月的非得给人冻出毛病不可。李渐冶也没管尘不尘土不土的,一屁股坐到了李继扬旁边。
李继扬被这不速之客惊了一下,他歪头看看,认清了人。又看了看来人的表情,也不多话了,塞给李渐冶一只瓶子,还把大衣匀出来一截。
“你咋回事,不是说回家过年了?”
两人窝在一件大衣下面,碰了碰瓶子,李渐冶丧丧地说:“哪儿有家可回。”
李继扬哈哈大笑:“这可不像你啊兄弟。怎么的,被弟妹赶出来了?”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又小声问,“真是男弟妹啊?”
男弟妹,真别致。李渐冶这一天终于第一次笑了:“真是。”
李继扬偏过头看他,半晌猛然向旁边撤开半个身位:“卧槽?那你跟我这这这,这大半夜的合适吗?”
李渐冶也偏过头,挑剔地看了看李继扬:“就你?”
李继扬被他挑猪肉一样的眼神惊到了。随即他脸色又是一垮:“唉,好想吃猪肉啊。不过你什么意思?哥们儿不够帅?”
李渐冶一脑门子黑线:“你够帅能怎么的吧。你不是直的吗。别搞得好像我会随时非礼你一样行吗。”
李继扬没说话。他看了李渐冶一会儿,挪了回来,重新用军大衣罩住了两人:“那你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他临时有事回不去,我就回来了,”李渐冶发现啤酒真是,它不像度数有些很高的别的酒,一沾唇你就知道情况不妙。啤的呢,冒着泡泡可可爱爱的,颜色跟蜂蜜一样,甫一入口也不浓烈,非常无害的样子,开个头就压根儿没量。转眼李渐冶已经开了第二瓶了。
“哦。临时有事。重要吗?”
“挺重要的。”
李继扬问:“那你还过去干嘛?你今儿上午就跑了吧,临时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家都回不了?”
“是昨天上午,”李渐冶不欲多说,“你什么时候蹲在这儿的啊?”
“嘿嘿,那也是昨天的事儿了。兄弟,你别跟我死撑,还‘挺重要的’,我可去你的吧。你要是心里没疙瘩,你至于连夜赶回来么,至于这个点儿跟我喝酒么,你早回家睡觉去了。”
“我心里该有疙瘩吗,”李渐冶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那是他的工作啊。除了没及时跟我说,我该计较吗。”
李继扬伸手拍了拍李渐冶的脸:“怪不得你跟没了魂儿似的。到了家才告诉你的啊。除夕夜家里冷冷清清就你一人儿不好受吧。”
两人沉默对饮。“不,”李渐冶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轻轻开口,“到了他也没告诉我,我自己发现的。”
“???这特么是人干事?”李继扬气得猛地一抬头,唾沫横飞,“没告诉你?”
李渐冶面无表情擦了擦脸,说:“肯定不是故意不告诉我,八成是有事耽搁了。”
于是李继扬又蹲回来:“兄弟,你还挺善解人意。你俩咋认识的?听这意思也是个大忙人?同行吧?跟我细说说。”
三四瓶下去,李渐冶脸上红了点,没怎么犹豫就把他和林隽涯的事儿大概从头讲了讲,当然略去了一些细节和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