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蹲下去, 和兰刑平视,扶着这少年人的肩膀。

上一次他满心都是练实,没有仔细看。

兰刑的面容瘦削俊美,比他印象中的十五六岁,似乎要略微成熟一些。只是因为他那阴郁的气质,和总是显得有些脆弱的处境,让他误以为他还小。

兰刑仍然看着他。

他乌黑的眼眸格外幽深,睫毛上沾了血,但是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也没什么表情,却如同一只警惕的孤狼。

“伤你的是我的未来夫君的师父,我是姜国的护国神,也是姜国的国师婿,他们不懂事,我来还一还。我会让梵天接你回去休养一段时间,等你好了,再把你送回神域。”

容仪又嘀咕了一下,看着兰刑的脸,有一点微微的心动:“哎呀,好嫩好嫩……我是说,你回去之后,多领点好些的任务吧,比如祈福消灾、驱邪安产之类的东西,等人间为你造法相,开始供奉你的时候,你的法力会更强,以后,也能自己离开这个阵法了。”

他以为兰刑的沉默,来自愤怒与筋疲力尽,但兰刑眼底却只有无边深海。

这深海一样的眼眸映照着他的模样:凤凰业力尚未消失,风与雨中,容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一道光,刺伤了青月镇连年的昏暗。兰刑忽而想起,神域的执行人们,一直将历任明行的法相做成雕像,立在神域的界门前,以此作为警示以及追逐的方向。

他见过他的,尽管他此时法力耗尽,看不出容仪的原身,但他忽而记起了那个雕像——金彩琉璃的法相,是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有着赤金色的羽毛,霞光都为此黯然失色。

容仪的法力在地上的法阵上烧穿了一个大坑,他回头看了看失去意识的相里飞卢,嘀咕了一下:“都已经用了,再用一点应该也没关系吧。佛子可别再骂我了。”

他对着天空发布了一道指令。

凡人听不见,但此时此刻,整个青月镇的鸟群都猛然从林间惊起,拍着翅膀游走飞翔——那是一声清冽的凤鸣,上达九霄,穿透云层。

梵天,五树六花原,守门的小游龙们听见了这一声,为首的小黑龙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吆喝起来:“兄弟们走了走了,明行下令,要我们下去接个人!”

一边有只小粉龙已经冬眠很久了,它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接谁?第三十八个?”

其他小龙叽叽歪歪地讨论起来:“对啊,好久没有听见大人下令了,大明王们都特别怕他死在凡间,前段时间军荼利大明王才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过去看他,回来说还好,大凤凰还活着……”

“我看是,走走,咱们去看看,回头还能跟明王们讨论一下,嘿嘿嘿……”

小龙们来得很快,隐去了身形。

它们下来得很迅速,兰刑终于从镇魂钉的重创中恢复了过来,勉强笑了笑:“谢明行体恤,只是执行人,如果不回去复命,会……”

兰家士族长官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中,一起浮现的还有执行人大牢的刑罚。

没有完成任务要罚、完成早了也要罚、有任务要罚、没有任务同样要罚。

镇魂钉其实不疼。因为那牢里不止镇魂钉,九阴锤可以锤入灵魂,让人生不如死,三魂烛可以灼烧元神,让元神承受生生撕裂之苦……

那么多的疼痛,疼久了,也变成麻木。也如同他的心悸,发作起来是痛,但那种痛,他也已经记不起来了。

“多大的事……”容仪轻飘飘地说,随手揪了一条小龙,吩咐道,“去神域告诉执行人一声,我把他们的小执行人借走一段时间。”

他转头对兰刑微笑:“你就在我那儿养伤,其他都不用管,好了再回去吧。”

兰刑眼底的深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微的波动。

相里飞卢的伤很重。

郎中来看过之后,一脸的惊异:“如果佛子是凡人体质,那么恐怕早已经活不下来了。”

刀伤、镇魂钉、妖爪穿心、失血奔波、透支法力、强用禁术,哪一样都是足以致人死地的东西,好几个郎中无从下手,还好相里飞卢自己带过来的神药,尚且还有一些没用完,他们只敢用那里边的药材给他养伤。

相里飞卢在四天之后醒过来。

意识昏沉时,他做了无数的梦,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有时候是佛塔钟声,有时候又看见相里鸿牵着他,在佛塔和城楼之间的悬桥上走路。

从夜晚到黄昏,从初春到冬雪,最后他看见相里鸿带他来到一座阴暗昏沉的桥上,在那桥面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