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皮直坠,乌黑的睫毛颤抖着,等到容仪轻叹一声,困倦地抱着他一条胳膊陷入沉睡时,他手边的血迹也刚刚凝干。

相里飞卢坐起身,心脏仍在剧烈跳动着,他怔忡了片刻,等到心跳渐渐平息后,俯身伸手,轻轻地替容仪拢好衣襟。

少年人的发散乱柔软,乌黑光亮如同锦缎,勾着他修长的手指,相里飞卢低声叫他的名字:“容仪……”

旖旎情o事过后,容仪身上的高热消退了,转而陷入了另一种冰冷。他抓着被子,指尖有些发抖,随后抖得越来越厉害,三种气息在他体内游荡流窜,加上青月镇属阴属水,一下子把这种克应放到了最大。

容仪双眼紧闭,刚刚泛红的脸颊转为了苍白,怎么叫都叫不醒。

说不上的慌乱在此刻一闪而过,相里飞卢伸出手,想要去探他的脉搏,却没握住——容仪在这一刹那忽而变回了原身,随后越变越小,直至缩成了……一颗圆溜溜毛茸茸的小球。

相里飞卢微微睁大眼睛,一刹那有些手足无措。

“凤凰一族,带有涅槃之力,一旦受伤严重,即缩回幼态,自发休养。如若受致命伤,长时间休养,浴火重生。修养期间,不可打断。”

相里飞卢持剑立在巡守的神官坞高台上,低头翻阅典籍。

灯光晦暗,高处冷风猎猎,他作收袖中却团着一小团温暖的东西。

容仪还在睡着,成为一颗小团子的模样,毛茸茸地蜷缩在他袖中,中途没有醒来。

那短短尖尖的小喙如同一角光滑的象牙,时不时地跟随他的动作,戳他一下。

他时不时要伸手进去触碰一下,确认一下容仪还在。

容仪这一路过来,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他这种情况,托付给他人不合适,他给他找了一个柔软的锦盒,想将他放进去,但容仪睡着依然不肯,小爪子勾着他的手,死活要钻他的衣袖,他没有其他的办法。

高台下跑来一个神官,气喘吁吁地问他:“大师,已经检查一切无误,物品都已经准备妥当,人员也都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何时启程?”

这神官也累了好几天了,形容憔悴,眼神却精光发亮,透着认真与坚毅。

相里飞卢将手中的书本合上。

“天亮启程,相里大人留守青月镇内。”相里飞卢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量了一下剩下的时间,“我护送大家直到雾气消散,其中天明行动,夜时聚集休整,仍然按照我之前所说的那样,神官结阵护送,一刻都不能松懈大意。”

神官说:“可东边守城王的意思,是想多分派些士兵,日夜兼程护送,他们好早日做安置。”

“不行……”相里飞卢断然否决,“从这里往东边守城处还有上百里,并不是出了青月镇,就全然没有雾气,入夜依然是妖魔容易趁虚而入的时候,一刻都不能松懈。”

那艳鬼他跟丢了,但是根据艳鬼给容仪造成的影响,按照明行反噬的业力,恐怕它也再撑不了多久。

穷途末路之时,妖鬼能做出什么事,他已经见得很多了。

他此次送行,多少也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才能回来,妖鬼觊觎的神泪泉尚且在青月镇中,相里鸿至今未曾告诉任何人神泪泉的所在地,接下来最艰难的,恐怕反而是孤身一人的相里鸿。

为此,他将青月剑留给了相里鸿,自己换上了一把平常的斩妖剑。

天刚蒙蒙亮,所有人都醒着,马车动了起来,车轮缓缓往前行驶。

雨中,相里鸿自己推着轮椅,为他们送行。

短短几天时间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大半。火光跃动下,相里飞卢忽而察觉,容仪说得没错,他的确是苍老了很多。

“快去快回……”相里鸿重新拿到青月剑,神情珍重而肃穆,“一路保重……”

“送完大家,我即刻回来,也请师父万事小心。”

相里飞卢翻身上马,一手提剑,一手执仗,火光驱散了寒凉的水雾,带着他挺拔的身姿一起冲破青灰的光影。

马上用红布系着的一串铜色铃铛叮叮响了起来,这驱魔铃所到之处,马车里的人们都纷纷探头出来看,听见这铃声,即是雾雨中有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指引。

众人有序离开,慢慢地从一片熟悉的迷雾,往另一片不熟悉的迷雾中行动,出了神官坞,青月镇的小桥流水慢慢地消失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