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看着却比谁都安于现状。景晔下了这个结论,又转念想:可谁又担保林蝉现在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背后,没有朝深渊迈开脚步?
景晔兀自乱想,林蝉却突然问他:“什么?”
“没说话,你听错了。”景晔掩饰过去,视线也随之拐弯,无处安放后干脆和林蝉一起看向窗外。
轻轨行进平稳,速度极快,离得近的树影在夜色里连轮廓也看不见,可远一点的却无比清晰——嘉陵江大桥横跨江北和渝中,十二月,水流又细又缠绵。
耳畔琐碎的说话声都不太让人在意了,景晔看了一会儿江水,在轻轨列车拐入某个车站速度放缓时,喊道:“林蝉。”
“嗯?”他转过头。
每一次,景晔对他说话,林蝉都会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不相信语言能够完全诚实。这目光一开始景晔享受,觉得有礼貌,后来他逐渐不太吃得消,现在被“林蝉喜欢我”的念头占据,更觉得对方这长久以来的动作别有深意。
就像捕猎者已经瞄准猎物,瞳孔里的占有欲都快溢出来了。
耳边“叮咚”一声,满脸疲惫的乘客涌进,声音一下子嘈杂。
景晔问:“你真是……吗?”
他不必把那三个字说清楚,就算声音再小,也难免被别人听了去。尽管轻轨上出现熟人的概率万里挑一,景晔不想冒这个险。
“我是什么?”林蝉疑惑地反问,景晔表情尴尬,他就先一步地领会了意思,点点头,“对啊,我是……”
他没有要停的意思,景晔连忙挡在林蝉右手边,隔开了他和另一个乘客:“不用——”
“……同性恋。”
林蝉安静地说完,补充:“不用那么紧张,哥哥,没人认识我。”
轻轨在这时重新启动,景晔刚才动作太大被惯性影响,微微踉跄,条件反射想抓住什么。手指落了空,却被林蝉扶住了胳膊。
他站稳后一台手臂,轻巧地挣脱林蝉,面沉如水。
之后再到换乘,景晔都没肯再和林蝉说一句话。分明是他已经能够确认的答案,不过再确认一遍……他别过头,清了清喉咙。
景晔以为他不会觉得反胃的,毕竟那是林蝉,林蝉应该拥有特权。
同性恋,这三个字在景晔听来极其刺耳,可从林蝉口中说出时他神态自然,甚至有一丝腼腆,眼睛也如寻常一样弯着,全没觉得在轻轨车厢里坦诚与众不同的性取向有任何尴尬。景晔按了按胸口,心跳很快。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对“同性恋”过敏,没那么严重,但确实让他有了点生理反应。
换乘完毕,这趟轻轨没有之前那么挤,半边座位空荡荡的。林蝉坐下,购物袋放在脚边,他的头向后靠在车窗上,正好望景晔。
“不过来坐吗?你脸色好差。”林蝉轻声说。
他突然没有刚才在寒风中的刺了,小心地向景晔发出邀请,仿佛释出友善却害怕拒绝的小动物,纯良又紧张。
景晔想:这是林蝉。
灌了铅的双腿迈过去在他身边落座对景晔而言并不轻松,可结束后,他竟有种说不清的释放感——就像本以为无论如何不会做的一件事,他却没考虑太久就完成了。
换个人,蒋子轶或者虞洲,如果对他这么说,景晔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当场逃跑。
他只是……害怕,说不上来原因的害怕。
“为什么你那么坦然地说了?”景晔低声问。
林蝉低头笑了笑,他和景晔待在一起时很少玩手机,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画室的同学都隐约知道点,因为我之前讨好过我们老师。”
景晔声音有点变调:“老师?”
“他比你大……好像不到一岁吧,我也不知道他几月的,很好很温柔,被我们惹生气了说话都不会提高音量。画画水平也不错,有耐心……”林蝉掰着手指数那位老师的优点,每一条都像和景晔毫不相干,最后说,“而且我们是一样的。”
几个字,林蝉就将他排除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