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卫氏、杨氏带着两个孩子,并萧家其他族人,一齐被接回京中。
萧莨虽已封王,但未另外开府,依旧住在国公府中,平日接见官员处理政事也在这里。
坐在阔别四年之久的国公府里,卫氏泪水涟涟,这几年她身子越发不好,眼见着也没几年好活了,只希望子孙能平平安安,自己能落叶归根,不用死在外头,回到京中心里总归要踏实许多。
“就只是你父亲和大哥还埋在秦州,日后再想见上一面,就难了……”卫氏轻声叹道,没了外人才与萧莨说起这些心里话。
萧莨安慰她:“母亲不必多想,待过段时日,再太平一些,我会叫人去给父亲和兄长迁坟,将他们真正迁回京中祖坟里。”
卫氏闻言略意外,担忧道:“这样可以么?萧家的祖训一直都是死在哪便埋在哪,祖坟里只设衣冠冢,你父亲和兄长也不好太特殊,更何况你才刚封了王,就这么兴师动众为父兄从秦州迁坟过来,只怕会落人话柄……”
“无妨,母亲信儿子的便是,不必理会外人怎么说。”
萧莨的神色沉定,卫氏见之一时不知当说什么好,这几年他们虽都在西北,但见面的时候其实少之又少,饶是如此,萧莨的变化她这个做母亲的依旧都看在眼中,她心里焦虑担忧却又没法说,她已经没了丈夫没了大儿子,唯恐萧莨日后也会不得善终。
“你如今管着这么多的事情,万要小心,不能因为如今地位高了,就掉以轻心,眼下世道这么不太平,咱们家也不求多大富大贵,只要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母亲不必多虑。”
见萧莨这般坚定,卫氏心中愈发难受,可她也不能再劝什么,只得将那些担忧都吞回肚子里,想了想,又问萧莨:“我听人说,雁停也在府中?他……”
“他的事情,母亲便不要操心了,”萧莨沉声打断卫氏,“我自会处置。”
“他与那个怀王毕竟是亲兄弟,我是怕他会拖累了你名声。”卫氏言语间有些犹豫,她虽不知祝雁停具体做过什么,但光是这几年对珩儿不闻不问,就已经够叫人寒心了,倒也不想多过问他的事情,唯一担心的只是萧莨放不下,会因为祝雁停被人诟病。
“只是虚名罢了,不必在意。”
名声不过是添头,好与坏都只是那样,在这乱世之中,只有绝对的武力,才是最大的倚仗。
这几年萧莨的性子已越来越强势,他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置喙,卫氏心知哪怕是自己这个母亲,说多了也只是惹他厌烦,一时间神色疲惫,也懒得再说了,只提醒他:“你嫂子的病一直没好过,虞医士也拿她没法,我会叫人盯着她,你也提醒着些这府里头上上下下的人,别叫人不小心冲撞了她。”
“我明白。”
杨氏自萧蒙死后就变得痴傻疯癫,她这也是心病,而且是无药可解的那种。
三日后,萧莨在国公府中设宴,宴请京中一众高官勋贵和驻守周边要塞的军中将领。
先前搞了个下马威,如今总得再安抚一番,所谓打一棍子再给颗蜜枣。
话虽如此,大多数人俱都战战兢兢坐如针毡,将这饮宴视作鸿门宴,看萧莨的眼神如同看煞神,萧莨全然不在意这些,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落到左手边的空位上。
身旁的亲卫小声与他禀报:“临闾关那边没有动静,屈将军收了帖子,但没说什么,应当是不会过来了。”
萧莨点头,淡道:“开席吧。”
临闾关总兵的位置突兀地空着,众人都看在眼中,已有人私下里交换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眼神,谁都清楚,这意味着,那位驻守临闾关的屈大将军并未与萧莨结盟。
这也不算出人意料,屈烽此人出了名的耿直牛脾气,但十分效忠大衍,是长历帝一手提拔起来的爪牙,虽未明确表态支持祝家哪个皇帝,到底看不上那些有不臣之心的,哪怕是萧莨也一样。
蜀地的小皇帝以当年那道永不归京的先皇旨意为借口,推托不进京中,封萧莨为王,代行皇权代理国事,面上看起来似乎挑不出错,可谁不知道,这就是萧莨自己定下的事情,只怕圣旨都是他亲手写的。
这般昭然若揭的野心,也难怪屈烽不买他的账。
萧莨的神色未有变化,将该说的话说了,便自顾自地饮起酒,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当真就只是请他们来吃席喝酒拉拢人心的?
啧,这位新王也不是只懂拿刀杀人啊,若是愿意变通,那便好办了。
他们虽然怕死,可被逼着投效和拿利益好处哄着效忠,到底不一样,至少后者,不会叫人觉着身家性命随时堪忧,总归会情愿许多。
二更之时,饮宴散场,众人来时战战兢兢,回去这会儿倒是个个腆着肚子酒足饭饱,萧莨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只要他们知趣,还是有活路有前程可奔的,大多数人俱都松了口气。
萧莨已有些微醺,被人送回后院住处,进门之时,不经意地一抬眼,瞧见有人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月影婆娑,将那人的面庞衬得朦胧不清,萧莨的眸色微滞,停住了脚步。
树下之人走上前来,与萧莨信信一揖,噙着笑道:“王爷,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