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用袖风强行挥开幻境,可是为时已晚。
“救救我,清清,救救我——”虞松泽少年的嗓音响起,他凄凉痛苦地在她的耳边惨叫着,“我是为了你而死的,你为何如此薄情?清清,清清,清清——!”
虞念清含着泪水的双眸紧紧注视着前方,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
“哥哥没有死。”她说。她好像是在对自己说,“天道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改变不了过去,但是我可以改变未来。”
幻境应声而破,虞念清从幻境的地面再一次回到空中,她仍然在不断向上飞,并且已经突破到了第三重云天!
来到第三重的时候,周遭顿时暗了下来,前方的云层都变成了紫色,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她。
风凌厉地吹着,仿佛是人在哀嚎……不对,那不是风,那是魂魄!
一个个冤魂不断围着虞念清打转,越来越多的魂魄变成了十分抽象可怕的人形,他们的身形是烟雾,却勾勒出人的面庞与身形。
“虞念清!虞念清!”它们厉声尖叫,像是修罗来索命。
虞念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沉稳地应对它们。
哪怕是以少战多,她仍然未落下风——这还要多谢天道,让她以极难的方式悟道。
连剑冢的死阵都突破出来了,这些魂魄的速度哪里能比得上那些成千上万发疯的剑气?
虞念清不愧是齐厌殊和宋远山的弟子,她在实战中进步的速度快得可怕。
一开始她对付一个魂魄或许需要三四招,很快便缩减成两招,最后变成一剑一个,甚至能够多串。
只不过这些魂魄不是活人,哪怕身体被剑气割断,立刻就会如烟雾般重组。
虞念清很快发现,它们并不是无敌的,所有烟雾人的身后都有细细的、微不可见的细线,一路延伸至头顶苍穹。
这些冤魂都是恶人,是虞念清前世的仇敌,作恶多端之后死在她的剑下。
其实不论他们生前犯了多少罪,死后进了地府自有定夺,是要赎罪成百上千年,还是被打入阿罗地狱都是地府的工作,可这些魂魄却被天道拘束,逐渐失去人的意识,只剩下不断被催化的对她的仇恨,成为了冤魂。
虞念清并不知晓这些,但她感到了这些魂魄仇恨下的痛苦。
它们受天道操控,后背犹如婴儿的脐带一样连接向上空,直到被云层挡住。
虞念清开始转变攻击方式,包裹着天尊之力的终朝剑强硬地劈开魂魄与天道之间的脐带,不再受天道控制的魂魄立刻纷纷向着地面坠去,它们终于能够回到阴曹地府的怀抱。
摆脱灵魂的纠缠之后,她继续向着第四重云层飞去。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向着她袭来,虞念清侧身躲过,她双手持剑,抬起头,却不由得一怔。
刚刚那些冤魂的身影都很模糊,可面前的这个魂魄除了身形周遭仍然有些虚浮,可面容轮廓却很清晰,能看到是一个长相姣好的年轻女子。
只不过她神情扭曲,狠戾的样子影响了她的美貌,此人正是魏娆!
“真没想到,我竟然还能见到你这张令人恶心的脸。”魏娆狰狞地尖叫着,“虞念清,你害得我好苦,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说罢,她向着虞念清扑了过来。
虞念清接连防御阻挡,她还没有摸清魏娆的路数。
魏娆在攻击上乏善可陈,并没有什么明显优势,只是她怨气更重,背后与天道连接的‘脐带’也更大,她进攻如此猛烈,不知是否因天道助力。
“你是谁?”虞念清一边观察防御,她一边问。
没想到,这个问题惹怒了魏娆,让她变得更加疯狂。
“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魏娆尖叫道,“我是魏府小姐魏娆,你竟然不记得我,我差点就杀了你和虞松泽,你也曾巴巴地在我身边打转,你害得我那样惨,你怎么竟然能不记得我?!”
魏娆不动怒时还好,能看出生前貌美的坯子,发狂之后,魂魄烟雾勾勒出的五官便开始变形,像是要化掉的冰雪,随着她疯狂的攻击而晃动。
她一说魏氏,虞念清便知晓她是谁了。
或许她该恨魏娆,毕竟是魏娆和她的家族两世害了他们兄妹二人。这也是天道的用意,只要虞念清被魏娆转移了注意力,动摇了她对天道复仇的决心,便是对天道露出破绽。
毕竟天道是抽象的,可仇人却是具体的。
然而,在经历了这几天的事件,在看着天道是如何操控玩弄那些生命之后,看着面前狰狞的魏娆,虞念清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泛起仇恨。
魏娆也好,玄云岛也罢,他们都不过是上天的棋子。
虞念清只是不明白。
“你为何要恨我?”她问,“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二人在半空中一次又一次对峙,魏娆听到虞念清的疑问,她变得更疯了。
“我们都生于凡间,我是小姐,你只不过是个贱民罢了,凭什么你能得到所有人的青睐?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随着每一句‘不公平’,魏娆都不断加重攻击,她凌厉地尖叫着,“我不论如何努力,也只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可你只是个傻里傻气的黄毛丫头而已,所有天之骄子却将你捧在掌心呵护,凭什么?我哪里不如你?!”
“你有所有人的关爱,你是修仙界的骄傲,而我呢,我却被逐出师门,嫁给一个魔族当妾,凭什么你能过得这样好,明明在人界的时候你只是比草还轻贱的贫民!”魏娆狰狞地说,“修仙界人人都可为自己争取,凭什么我的努力要被所有人唾弃?这世道如此偏心,我真该早些杀了你——”
虞念清一直没有还手,让魏娆觉得自己有机会将面前这个还未长大的年轻女孩折断。
没想到,虞念清挑起剑尖,凶猛的剑气将魏娆逼得向后退去。
“你想追求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公平,而是能继续剥削和欺压他人的特权。”虞念清冷声道,“你只不过在修仙界里变为普通人就受不了了,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有多少平民在你的家族的压迫下悄无声息地死去,没人能帮他们讨一个公道。”
“你根本不爱沈云疏,你爱的是他作为长鸿第一弟子背后代表的权力地位。如果有可能,你会在修仙界建造一个更庞大的小姐府,继续欺压那些你看不上眼的普通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公平。”她说,“魏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怨不了任何人。”
魏娆尖叫一声,她仿佛被说到痛处,更加猛烈地扑了过来。
“我什么都没有了!”她尖声道,声音犹如泣血,“所有人都厌我、恨我,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爱我——”
虞念清抵御她疯狂的攻击,看着魏娆执迷不悟的样子,她低声道,“这世上有人真心爱你,可惜你早已经抛弃了他们。”
魏娆在天道的控制下已经没有自我意识,催动她的是被不断放大的怨气与恨意。
可是当听到虞念清说的这句话的时候,魏娆仍然恍惚了。
有人……有人爱她吗?
她怎么想不起来那是谁。
是友谊吗?不对。她厌恶长鸿剑宗的古板严肃,厌恶每日无穷无尽地练剑,她对其他人嗤之以鼻。长鸿剑宗最引以为傲的同门情谊,魏娆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她看不起那些普通出身的弟子,她将所有人都推开了。
爱情?好像也不是。她那有十几个小妾的魔族丈夫似乎从没有正眼看过她。
是谁?是谁?魏娆的大脑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仿佛被无数垃圾塞满,难以转动,只能僵硬地被人操控。
忽然间,魏娆混沌的意识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了自己在凡间的爹娘。
魏氏夫妇草菅人命,贪赃枉法,是臭名远扬的恶人。可是身为爹娘,他们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可谓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魏娆忆起她总是为了一些不如意的小事而生气,因为娘总是哄着她,心疼她,不希望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因为她爱玩乐,爹特地以重金为她修建魏氏小姐府,他捋着胡子豪言壮语,要自己女儿拥有如当朝公主般的待遇。
魏娆混沌的大脑忽然开始恢复意识,她迷迷糊糊地想,爹娘呢?他们知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呢。
她忽然想到,今生自己早早恢复记忆,她自诩为高不可攀的修仙者,凡人在她眼里更是蝼蚁。
在凡间最后的那段日子,她曾经凉薄地想,她的爹娘也不过是朝生暮死的凡人,她与他们已经是云泥之隔。
是她亲手推开了他们,在最后竟然都没有好好地告别过。
忆起这些,魏娆心中剧痛,钳制着她意识的锁链在这种潮水般涌来的情感面前碎裂——魏娆骤地清醒!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魂魄没有肉身,无法保持那么久的形态,她的身形愈来愈似不成型的怪物,唯有后背的‘脐带’不断控制着她攻击虞念清。
她的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她只不过是天道的提线木偶,每一次挥动手臂,魂魄被拉扯的感觉都让她痛苦不已。
好、好痛——!怎么会这样痛,比死了更疼,比在地狱里受苦还要备受折磨。
魏娆痛苦地想,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吗?
“虞念清,救救我……”她的声音带上了些哭腔,“给我个痛快吧,求求你,我不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救我……我不想再任人宰割了……”
天道明显将第三重云层中所有的力量都放在了魏娆身上,并且控制她的身体来进攻,让她格外难缠。
刚刚的对抗和防御是她一直在寻找突破的机会,天道已经知晓她会切断它与其他人的联系而有所防备,所以她不能出错。
魏娆手中狠辣地进攻着,可与此同时,她一直在哀嚎哭泣,两者相互割裂。
虞念清沉下心,她注视着再一次进攻的魏娆,与此同时,瞬息之间,她的身影犹如闪电般掠过,一个算计到位的假动作骗过了天道,让它控制的魏娆露出了破绽,探出了自己的后背。
剑气扫过,魏娆背后的线应声而断!
天道骤地松开她的魂魄,她迅速向着地面坠去,地府的气息在召唤亡魂。
若是过去,她一定会害怕自己接下来的结局,她要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折磨,去偿还自己的罪。
可是这一刻,魏娆的心却因为自由而感受到了久违的平和。
最后一眼,她看向高空中那抹继续向上的身影。
魏娆笑笑,而后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