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

齐厌殊下了台阶,向着后殿走去。秦烬一怔,也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师徒二人一路穿过大殿,从殿后门走出,他们来到主峰边缘,看着远方的崇山峻岭。

齐厌殊在看景,他身后的秦烬却身体僵硬,时不时轻瞄他。

师尊的平静,像是一种对要吃断头饭犯人的宽容。

秦烬实在怕他忽然平静地开口赶走自己,犹豫半响,还是低声道,“师尊,弟子知错。”

“你没错。”齐厌殊平静地说。

听到这话,秦烬更慌了。

一个时常发怒的师尊对弟子而言,什么更可怕?绝对不是他发脾气,而是他忽然沉静又平和地与你说话。

生气还算是在意的,只有心里要放弃这个弟子了,才会态度这样好吧?

秦烬撩袍便要跪下,齐厌殊手疾眼快,抬手攥住他的领子,将人又提溜起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齐厌殊有些莫名其妙。

“弟子真的知道错了。”秦烬面如死灰,他沉痛地说,“我不该与师尊置气,不该不听师尊的话一意孤行,我眼界短浅,我……”

“行了。”齐厌殊说,“本尊也没察觉到此事和魔将有所牵连,难道也是眼界短浅?”

秦烬一时哽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措地抬眼看向他。

齐厌殊松开秦烬的衣领,他这一年带孩子习惯了,又顺手拍了拍秦烬衣襟的褶皱,这才抬眸看向远方。

“你知道你们师兄弟三人中,谁最像本尊年轻的时候吗?”齐厌殊说,“是你。”

秦烬不知道齐厌殊会说这番话,他有些怔住。

“本尊年轻时也如你一般气盛,骄傲,信任自己。”齐厌殊淡淡地说,“有脾气没什么不好的,唯有自信的人才不会被庸才左右,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他看向秦烬,“至于吃些苦头,倒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世上没人能一帆风顺。”

秦烬怔然,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想,师尊这番话是在安慰他?

“你我师徒二人脾气相近,偶有摩擦,再正常不过。”齐厌殊淡然道,“这件事没有对错,若是有错,也该是本尊不善沟通。”

“师尊,不是这样的。”听到齐厌殊竟然在认错,秦烬人都快傻了,他磕巴道,“是,是弟子不会沟通,所以才……”

“你只需记住一点,为师没有小瞧过你,更没有忽视你而看重谢君辞,你不需要为了我而证明自己什么,我知道你有多优秀。”齐厌殊抬眸看向徒弟,他平静地说,“让谢君辞陪你去,只不过是因为为师担心你罢了。”

如果放在过去,齐厌殊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坦诚而平和地说出这些话来。

可是如今,这件事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甚至不需要齐厌殊花费多少力气。

齐厌殊自己心中也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是因为有一个天天都需要他正面反馈的小家伙,让他学会直白地夸奖与表达自己的内心是一件平常的事情,让他明白关怀他人并不羞耻,所以到了今天,他才能如此轻易地对和自己的弟子说出这番话吗?

齐厌殊还没回过神,便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沉,是秦烬用额头抵住了他的肩膀。

秦烬就像是个长大了要面子的儿子,明明很感动,明明希望得到长辈的安慰,可是偏偏渴望中夹杂着一点别扭。

他看起来是想和师尊拥抱一下,可是两只手都没抬起来,只有额头贴在齐厌殊的肩膀上。

齐厌殊一怔,随即也有点别扭。

他抬手胡乱地拍了拍秦烬的后背,十分僵硬地开口,“差不多得了,你以为你也四岁吗?”

秦烬抬起头,他声音沙哑地说,“师尊,秦烬愿意为你而死。”

“你盼着我点好吧!”齐厌殊顿时恼羞成怒地说,“死多容易,你倒是为了本尊得道飞升啊!”

秦烬沉默不语,他低着头,眼尾微微泛红,为这张冷峻的脸增加了一丝少有的脆弱。

就在这时,齐厌殊察觉到念清似乎蹦蹦跳跳地从前殿往这边走,身后跟着苏卿容,他侧头看向秦烬,冷声道,“你师弟师妹来了,把你那张脸擦擦,别丢人现眼。”

过去秦烬听不出师尊的画外音,他每次骂人时毫不讲究情面,秦烬过去以为齐厌殊的心里是真的那样想的。

他以为齐厌殊是厌恶他们这些给他添麻烦的徒弟们的,就像是齐厌殊自己的话,他救他们不过是为了恶心外人而已。

可是如今,秦烬却忽然能听懂了齐厌殊每句话真实的意思,原来他对他们的关心,早就藏在这些看似冷冰冰的话语之中。

另一边,小家伙一看到二人,顿时开心地跑了过来。

“狮虎!二师兄!”

齐厌殊伸手将她捞进自己的怀里,用指尖擦了擦她脸上蹭的一小点灰尘。

“又去看你的树了?”齐厌殊道。

虞念清很在意自己的小树,师兄们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没想到都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每天都会去视察一番。

小家伙任由师父擦脸,她看着秦烬,又看回齐厌殊,眨着眼睛,小声道,“你们和好了吗?”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却能感觉到大人之间的情绪和氛围的变化。

齐厌殊秦烬师徒二人的氛围明显松弛了下来,不再像是秦烬临行前那样剑拔弩张。

抱着小姑娘,齐厌殊侧头看向秦烬,挑眉道,“和好了吗?”

“和好了,和好了。”秦烬连忙说。他趁机保证道,“弟子以后一定不会再惹师尊生气了。”

齐厌殊轻哼一声。

“话先别说那么满,日子还长,谁知道你们以后还要给本尊添什么乱子。”他懒散地说,“没事了便滚吧。”

听到他的话,秦烬却反而薄唇微勾,露出些许笑意。

秦烬长得冷峻,气质也冷,他鲜少会笑。如今忽然笑起来,像是天寒地冻间一抹阳光落在雪原上,熠熠生辉,让人难以自拔。

念清看得呆了,手里的玩具啪嗒一松,齐厌殊顺手接住。

秦烬伸手揉揉她的头,行礼后转身离去,又和远方站立的苏卿容不知说了什么,二人一边聊天一起走了。

“你这小东西,嗯?”齐厌殊伸手捏她的脸蛋,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年纪这么小就知道喜欢长得俊的了?”

齐厌殊颇有点吃醋,倒不是因为嫉妒弟子,而是他忍不住想,以后她长大了看到谁家俊俏的天之骄子,不会也这样被吸引走吧?

一这样想,他的手就微微用力了一点,念清回过神来,呜呜地伸手打他的手。

其实齐厌殊很收着力量,只不过小姑娘细皮嫩肉,脸颊还是红了一小块。

她幽怨地小眼神看着他,齐厌殊又好气又好笑,他说,“师尊给揉揉。”

念清又拍下他的手,一扭头,哼了一声。

她哼的样子和音调,学齐厌殊学得一模一样。

一贯都是齐厌殊哼别人,鲜少有人敢这样哼他,奈何就是一物降一物,齐厌殊就得细声细语地慢慢哄。

他一向喜欢这样惹小家伙,如今哄的时候却不忘记夹带私货。

“清清十五岁……不行,二十……”齐厌殊想了好几个年龄段都没舍得假设,他干脆说,“清清元婴期前不和沧琅宗外面的坏小子交朋友,好不好?”

元婴期,就算她天赋异禀,五十年总是要的吧?

念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东西,小孩子不记仇,不过是齐厌殊抱着她走回殿里的距离,她已经窝在他的怀里没心没肺地玩玩具了。

小家伙没理他,齐厌殊也不介意。

他又说,“清清,记住师父的话,除了沧琅宗,长得好看的男子没有好东西。”

这句话念清听懂了一些。

她抬起头,单纯地问,“那长得好看的女子呢?”

齐厌殊:……

是他未曾设想的道路。

齐厌殊:“也……没有好东西!”

——罢了,管他是男是女,念清五十岁前严防死守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