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注视着他。
谢剑白手部未动,剑气却向着虚空斩去,周遭煞气顿时纷纷躲避,又迅速吞噬凝结回来。
‘注视’不见了,可是那种被窥视的烦躁仍然停留在他的心中。这万年来,谢剑白总是觉得自己在被什么东西窥探。
第一次遇到那东西,便是在万年前的那场大战中。
数千万种族不分彼此杀红了眼,战场看不到尽头。
谢剑白闭关出来,看到的便是下界陷入战火。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恶意,像是凝结在半空中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头上。
在空中飘散的煞气仿佛受到征兆,像是黑色的冰雹般涌入战场,一切犹如人间炼狱,数不胜数的生灵在煞气的侵蚀操控下已经失去理智,变得疯狂嗜血,只剩下杀戮的本能。
谢剑白不擅长深思熟虑。当没有秩序律条可以参考的时候,他便只是个直觉动物。
他几乎是一瞬间便做出决定——杀!以杀止杀。
谢剑白一剑斩去已经被煞气吞噬、生命力量变得黑暗血腥的生灵,就像是挖掉一块腐烂的肉,干净、利落,震撼了所有人。
与此同时,冥冥之中的‘眼睛’,猛地看向了他。
当他用自己的一魄镇住煞气的时候,不知是魂魄分离的副作用,或是一个更高层次给予的‘教训’,那些被他所杀的生命交织而成哀怨愤恨,如同风暴般将他包围。
这场战争里有修士、魔族、妖修,恶鬼,也有被践踏的人类平民,他们有些确实是极凶大恶之徒,可更多的是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的普通生灵,命运将他们推到这场战争中、不,屠宰场里,煞气勾起生灵内心最黑暗的一面,直到他们死在谢剑白的手上。
无数生灵在怨恨,愤怒,在向着谢剑白咆哮,直到煞气从他们的魂魄离开,被谢剑白镇在万骨之地,数不清的魂魄才终于投入地府,离开人界。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修仙者,无数冤魂在那一瞬间恶意和怨恨凝结而成的攻击,或许已经足够毁掉他的道心。
谢剑白却照常过他的日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整顿修真界,创立玄天宗,留下火种,然后飞升。
他飞升之前的水平已经超过正常神仙,其他天尊亲自相迎,不到百年时间,谢剑白一跃成为第四位天尊。
那双眼睛似乎不见了。
直到数千年后,谢剑白进入无尽之海,他又开始感到被窥视。
很烦。
谢剑白开始觉得自己因为那一瞬间的直觉而进入万骨之地,并不是一个好想法了。
这里的一切都停留在万年前,只有枯骨和煞气,呆得时间长了,仿佛已经脱离了六界,脱离了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律法、秩序,这让谢剑白心中有点烦躁。
没有外界干涉,他必须要用更大的力量控制自己。
无人生灵沉睡的死亡之地,只有绝望恐惧和怨恨才能长久地留存。
这里不可能拥有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就在这时,谢剑白忽然察觉到煞气的密度似乎在减少。
他向着那个方向前行,原本密不透风犹如黑暗般的凶煞之气开始慢慢稀松,变成黑雾、阴云,直到……在一个小小的、犹如小山堆的地方,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仿佛不敢靠近,只能围绕着那里打转。
谢剑白伸出手,骨头堆叠而成的小堆顿时如粉末般消散。
唯一的一束阳光,穿过结界、顺着没有煞气遮挡的缝隙中落下,映照在顺着巴掌大的土壤生长出的藤蔓上。
在白与黑之间,属于植物的绿色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缠绕着森森白骨,带来唯一一抹生命的亮色。
谢剑白蹲下,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藤蔓的绿叶,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藤蔓的根部缠绕着什么不属于白骨的东西。
那是……蛋壳?
当男人的手指触碰到蛋壳的时候,刹那间,一股极其强大的、纯正而远古的力量传来,仿佛被谢剑白吸引,骤地涌向他的体内。
蛋壳仅存的力量带着记忆冲进谢剑白的脑海,刺眼的光芒猝不及防地穿破视野的黑暗,谢剑白竟然有一瞬间头晕目眩。
那是一颗埋在妖族地底的蛋,甚至看起来像是块圆滑的普通石头。它有生命,但很虚弱,心脏的跳动慢到数年才震动一次。
谢剑白仍然感受到蛋残留的情绪,它很虚弱,弱到为了维持生命,只能几近死亡地沉眠下去。
它想要妈妈,想被呵护,被喂食,可是它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蛋,无论呼唤了多少年,仍然没有同族回应。
蛋变得更虚弱了,它像是没有生命的石头,保持了数千年的静默。
直到有一天,神奇的馈赠从天而来,密不透风的煞气被压下来的时候,瞬间移平了地面上的山川,蛋从石头之中露了出来,它疯狂地吸收营养,直到结界完成,恢复自由的煞气顿时绕开它。
蛋长大了一些,开始慢慢有光泽,从鸡蛋长到柚子那么大,也有了活力,在废墟上咕噜噜地转动,去追煞气,煞气避之不及,它滚到哪里,哪里的煞气就躲开。
在捕猎之中,蛋有在努力长大。
直到这一日,白得如玉般漂亮的蛋传来咔嚓一声轻响,谢剑白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蛋不断震动,裂缝越来越大,直到一只毛茸茸的粉垫白爪从缝中伸出,挤开缝隙,又缩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一个小脑袋从缝中钻出,耳朵卡了一会儿,才终于弹了出来。
那竟然是一只纯白的小猫。
小猫闭着眼睛,顶着蛋壳,粉色的小鼻子嗅来嗅去。
“咪?”(妈妈?)
它娇娇又虚弱地叫了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露出湛蓝透彻的瞳孔。
隔着记忆,谢剑白对上小猫懵懂的目光。
他的脊背颤抖,几乎承受不住那一双清澈纯净的眸子投来的重量。
万骨之地是他的作茧自缚,正犹如他的内心,除了黑暗与枯骨,再无他物。
可这一片荒芜,却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
——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