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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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

夜焰宫的寝殿中。

黑缎床被中,一道洁白的身影呈现趴姿,银白发丝散落于枕,正安静的沉睡。

季澜后腰盖着薄被,吸吐间,身子起伏的弧度微弱,可仔细一瞧,鼻息的频率还算稳定。

外头安爻端着药盘,抬手欲拍殿门,身前门扉却被一道俐落掌风给推开。

他端着木盘走进,上头放着瓶白色瓷罐,里头是混了百草的化瘀药丸,旁边还有一罐蔘膏药,飘着淡淡蔘香。

安爻恭敬的将盘子放置桌上,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其他地方两眼。

只因为榻上仙尊,上身未着寸屡。

毕竟鞭伤在背上,还需脱衣治疗,短时间内无法更衣。

安爻朝床面另一人恭谨说道:“宫主,池大夫亲制的药丸已送达,送药者传声,说这药丸能将体内呛烟化解得更清,顺便润润五脏,必须照三餐喂进,一次两颗。池大夫特别交代了,最好是由宫主亲喂,倘若由其余人喂食,则效用会减半,还特别叮咛喂药姿势,说是躺在宫主怀里食用,效果加乘加倍,药丸能更快溶化吸收。”

安爻维持着镇定,详细禀报。

然而其中几句他压根无法理解,可总归送药者受了池缎嘱咐,将这段话强调了不下五遍,表示所有语句都得叙述精准,不得违背池神医交代。

夜宇珹闻言,脸色没有变化半分,似乎早已习惯对方如此,说道:“毒药的解方在哪?”

这药丸既是清肺功能为主,那海吟吟所下之毒的解方必然不会混在一起。

安爻:“池大夫说晚点会让另一名送药者送过来了。”

他拿起另一罐扁身瓷瓶,又道:“这罐药,是与润肺药丸一并送来的,是菘儿谷的百草提炼,能化肿止疼,让伤势尽快愈合,送药者转告,池大夫说抹药时最好要眼带笑意的抹,笑的越欢喜灿烂,药效越能发挥。”

他说到最后几句,已有些嘴角抽蓄。

马的!为何送药人到达时正好是他去迎接。

站在宫主寝殿中,被迫说这种仿佛弱智的话,令人心惊胆战。

假使由安赐来叙述什么含笑抹药,肯定是面不改色地说完,不像他,说着说着都感觉无地自容,无法想像送药者为何能淡定转述一切。

安爻心道,眼下本护法简直想飞奔到那破谷杀掉姓池的!

可或许打不过。

更令他愤怒的是,对方身量还高他近一颗头。

很好!这便是第二个杀死池缎的理由!

夜宇珹望着身侧人影,朝安爻道:“他徒儿醒了?”

安爻摇头,“灶房煎了药汤,可因何凉凉无法吞咽,安赐尝试喂了几次,皆喂不进去。”

昨日回宫前,安赐表示何凉凉伤重未醒,眼睛也尚未复明,此刻又没有毒药之解,便慎重请示夜宇珹,能否将人一并带回夜焰宫。

夜宇珹望了他一眼,并无答话,视线又放回另一抹伤重的雪白身影上。

可一眼便足够让安赐明白,随即放心的将何凉凉一同携回夜焰宫,下榻于自己房内。

之后,安赐除了护法要务外,几乎整天都待在何凉凉旁侧。

安爻偶尔也会去那儿转转,总之回宫后无聊,看看对方转醒没,赶紧起床和他吵架。

可何凉凉状况却迟迟未好,虽然吃了化清丸,可因体内毒发过于严重,仍是处于昏迷。

寝殿里。

安爻恭敬的低着眼,焦距对准盘内药瓶,将最后的话禀报上:“池大夫最后请送药者顺便转告宫主,菘儿谷的雪灵芝已至成熟期,倘若宫主有空,下回可过去谷内一趟。”

去帮忙挖树根检灵芝。

这句他不敢说。

夜宇珹简单回了声嗯,声线低沉。

一会儿后,大殿门扇便再度阖起。

安爻离开前,将盘子留于桌面,仍是一步也不敢靠近床边。

夜宇珹将季澜背上的纱布一一摘下,经过一整日的止血,纱上的渗血已减少许多,全数拿开后,底下是一道极长的狰狞血疤,占据了这副身躯的左半身,一路从左边肩头至左后腰侧,伤痕尾端,映于尾椎边。

季澜松垮的里裤也无法整件套上,只能卡在疤痕之下,故整片背部皆是完整显露,那背脊削瘦修长,腰线窄瘦,后腰两个浅浅的小窝,其中一抹小窝已被疤痕覆盖,继续往下便是裤腰。

鞭痕所经之处,皮肉微微掀翻,周围红肿厉害,其余部分肌肤则是白的晃眼,衬在纯黑的被褥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浓密黑雾中的一抹白。

被黑鞭击中的伤口无法用一般市井药物医治,因鞭上还注满灵力,得敷上池缎亲自制作的药。

夜宇珹起身,将安爻方才至于桌面的药罐全拿至床侧,长指沾了些许,慢慢的替对方上药。

季澜虽于半昏迷间,可火辣的痛感仍是让他无意识的挣扎。抹至尾端时,他已是疼的身子细颤,嘴里也咿咿唔唔的仿佛喊疼。

夜宇珹力道不轻不重,将那血痕的周围逐渐上了第一遍药膏,然后等着伤口把透明膏体吸收。

新的纱布就放在榻边小桌,并未覆上。

夜宇珹盯住对方趴睡模样,脑中忆起半蝶教上的情景。

那一鞭,确实是意外。

虽他收鞭及时,可鞭已出匣,故打在季澜身上的力道也有五分,足以让被封灵的人伤重不醒。

床边的桌几,摆着一本脏污小书,上头压着三把不同材质的扇子。

最右边,是原本在古灵儿手里的掌门铁扇。

中间的,则是火烧夜之前,他于玄翡阁找到的玉扇,温润如玉的扇体,质地如翡翠,摸上去便是一股冰凉透身之感。

剩下的,则是一把外观漆料斑驳,看上去便历史悠久的木扇。

一日之前,夜宇珹鞭子甩落之际。季澜晕过去前最后呢喃的几个字,便是小院与木扇。

虽对方因意识不清导致话语含糊,可夜宇珹仍是瞬间听明白,环着人直接飞至被烧毁的小院客房。

一处宛如废墟的屋房,砖瓦半露,布满了燃烬的余灰。

他用掌风一一挥开落于地面的家具。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在他走至被烧至坍塌的床边,用掌风将发出焦味的被子给挥起,一把沾染灰烬的木扇便显在视线中,即使经过火舌吞噬,仍是扇型不毁,扇骨完全,顶多上头保护的漆些许剥落,在一整堆烧灼的惨状中,这把扇子更是显得不平凡。

历经烈焰而不毁,约莫是铸造时添加了特殊灵力保护。

而这东西,便是过去几日季澜时常拿在手中展玩的,当时木扇摆在房间一角,做为摆饰品来说,平平无奇到走过也不会多看两眼,即便夜宇珹想把玩,挑选的也是另一把摆饰铁扇。

就只有季澜,动不动拿着木扇扇风,脸上表情写着“这把重量轻,甚好。”

半晌后,夜宇珹才又继续抹药动作,将伤痕周围上了第两层膏药,透明的油膏沾在血红伤口上,显得更加怵目惊心。

可药里的止疼药草也逐渐起了效用,季澜促起的眉心终于慢慢舒展开,最终,又陷入沉睡。

……

当日晚间。

安爻再度接到了另一名来自菘儿谷的送药者。

急匆匆的赶至前厅,对方交给他两大只药瓶,说是雪髯城毒药的解方。

并且详细交代了食用方法。

安爻听完后简直想原地吼叫!

这话不知应不应当与宫主禀报,可对方慎重其事地表示,池神医说一句话都不能少,会影响解药效果!

安爻心道,下回去菘儿谷,绝对要拿银针追杀对方!

送药者见他表情不好,便面色畏惧的开口,说池缎还交代了其他几句。

安爻表示让他说,总归是解药吃法,若是漏听了一个字,后果他无法负担。

对方道:“是池、池神医说,倘若右护法露出受不了或不想听的神情,便要我…要我多带上几句。”

安爻心觉有异,眼皮一跳,努力维持口吻平静,道:“你说。”

对方便将神医一番话细细道来,池缎说--

“爻儿,下回我定当不跑不躲,还望爻儿将暗针修为练的熟稔,下回来菘儿谷展示,本神医十分期待,加油~”

安爻嘴角一抽,袖摆一挥,瞬间出针射向前厅,坚固的壁面上顿时插满整排细针。

送药者神情一惊!

那针尾之锐利,连夜焰宫的墙都可刺入,万一扎在人身上还得了!他只差没跪下求饶,慌张说道:“我、我就是个传话的,还请右护法饶命!!”

安爻竭力做出冷静表情,朝那人安抚了几句,表示那排针绝对不会戳到对方身上。

此刻他能笃定,何凉凉从前与他吵的架,在菘儿谷姓池的混蛋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至少与何凉凉吵架还能趁机打发时间,笑话一下对方。

可与池缎对话,则是每一瞬间都要气死的节奏。对方却总是一副不疾不徐的姿态。

安爻耐着脾气,道:“为何这罐解药不与早晨那批一起送达,还要分做两趟?”

“回右护法,池神医说,要交代的字句太长,怕前一个人记不住,故…故才好心分为两次,让右护法能听得清清楚楚。”

安爻:“……”

老子即刻前往菘儿谷杀人!

同一时间。

夜焰宫的主人寝殿里。

黑袍身影就靠坐于床头,拿着木扇把玩,这把扇子的重量确实比其余两把都轻,尤其与铁扇相较起来,更为明显。

他着实好奇,季澜是如何得知木扇下落,整个半蝶教中,木制的摆饰品多不胜数,连饭厅中都有几座,皆是一眼望去皆不会让人想细看的模样。

似乎街道商铺中随手可得的手工制品,平凡无奇。

歌谣中的木扇,居然正好是放在小院客房中的这把,可季澜又是如何得知。

夜宇珹正垂眸打端详扇上木纹,蓦然间,身侧之人忽地细微的动了下。

不是熟睡中的翻动,而是将要苏醒,那种亟欲伸展身体的模样。

夜宇珹将木扇扔于桌几,望着对方肩头微展,连带肩胛骨的形状被撑得明显,占满后背的血痕也跟着皱动。

季澜趴于被褥当中,不过伸展了一小点,身上便是整片的痛意,脑袋顿时被激的恢复记忆,有关半蝶教的纷争慢慢浮上,以及自己昏迷前中的那一鞭。

心中顿时闪过--

【叮咚:你即将踏上原主悲剧之路,已开启be路线的第一扇门。】

…呜。

他不想扮演系统,更不想卒。

雪髯城这一趟,分明与《仙尊嗷嗷叫》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走势,可夜宇珹的黑鞭终究还是落至自己身上。

季澜阖着双眼,眉心却不禁浅浅蹙起。

本读书人简直无可奈何。

谁能比他惨!

【仰天长啸.jpg】

淡色眼睫颤了颤,半晌后终于缓缓睁开,一团墨黑瞬间映入眼帘。

是夜宇珹的枕被。

呼。

幸好。魔头不在。

此刻他简直无法面对。

嘤qaq。

蓦然间,一道低懒的嗓音从床柱边传来。

“醒了?”

如此猝不及防。

季澜眨了眨眼,刹那间又再度阖上双眸。

没醒。

本读书人又昏了。

夜宇珹见身侧人瞬间闭合的眼眸,不禁勾起唇,仍是一句未发,伸长胳膊,将几个时辰前扔于床角的药膏拿过。

墨色的大床上,床顶帐幔绣着金线图腾,四根床柱挺直,曾被夜宇珹一掌击断的床头围栏,如今早被修复完整。只是黑缎被褥中,那抹显眼的雪色身影仍是紧紧闭着眸。

季澜脑袋闪过夜宇珹持鞭的模样。

对方一身凌厉,立于半蝶教前厅,神情冷厉淡漠,眉眼锐利之程度宛如阎王。

总之瑟瑟发抖。十分惧怕。

他趴在被褥当中,周围无声之际,脑袋顿时又想起了罐水银与十大酷刑。

貌似是先将头皮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