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着床脚靠墙放着一架黑褐色的大衣柜,几乎快有半张床那么宽,甚至有些压迫感,钟意秋仔细看了看,柜子是双层的,上下都是双开门,两扇相对的柜门边贴着暗金色的铜片,上面雕刻着像是仙鹤,鹤的脖子优雅的弯曲成把手,柜子沿角也都雕着精致的镂空花纹。
义叔说:“这柜子是个老物件了,是我奶奶的嫁妆。”
钟意秋受宠若惊,“这么贵重,给我用太浪费了。”
“没什么贵重的,农村这些老东西都不值钱,以前乱堆在老房子里,原本有一对儿,老房子漏雨给沤坏了,劈了当柴烧了。”
钟意秋上高中起学校就规定必须说普通话,虽然在生活中还是说家乡方言,但难免一时改不过来,就夹杂着说,没想到义叔听见他说普通话,也用标准普通话回答他。
这在农村很少见。
钟意秋想,义叔不像是一直呆在这乡村小学校的,说话做派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
义叔接着说:“春上的时候洗了洗,又晒了这几个月,看起来还可以,刚好给你用,别嫌弃就行。”
钟意秋忙诚恳道谢:“怎么会嫌弃,这么漂亮。”
义叔哈哈笑,“那就行,饿了吧?洗脸吃饭。”
早饭是玉米粥和馒头,热的昨晚的剩菜,大热天的菜放了一晚竟然没有馊。
义叔说是因为放在菜园的井里,院子后面的菜园有一眼几十年的老井,井水冬暖夏凉,夏天剩菜放在桶里盖上盖子,冰在井水里两天都不会坏,比冰箱都管用。
钟意秋没做过老师,专业更不是师范,从分配通知下来他就一直担心怕教不好课,到了这里大家这么热情更是忐忑,心里翻来覆去斟酌了许久,终于和义叔说了。
义叔笑答:“别担心,小学好教,我以前也没教过,这两天有时间我和你说说怎么备课讲课就行。”
放下碗又接着说:“我们这儿啊,好老师都不愿意来,把你抢到我们学校可不容易。”
钟意秋一脸懵,怎么还抢呢?
义叔看他瞪着眼睛微微张着嘴,还是个小孩的样子,笑着解释:“你估计不知道吧,上个月镇上开会,说要分个大学生老师下来,虽说你没毕业,但那可是大学生啊,还是全国名校,就我们全镇所有的老师加起来,能有几个?一个都没有!”
“当时全镇,包括镇小学在内,一共12个校长,一下子就吵开花了,就差打起来了。”
钟意秋这下不止是懵了,原本心里那点不会教书的忐忑彻底发展成惶恐了。
“吵到最后也没吵出结果,本来呀,怎么抢也轮不到我们学校,但是吧,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你猜最后怎么定的?”义叔卖起了关子。
钟意秋饭也不吃了,手搭在桌边正神游,听义叔这么说,边抬手吃饭边想顺着他的话问怎么定的,一低头看见那黄色的狗抬起前肢趴在桌边伸着舌头津津有味的舔他筷子…
“旺旺,下去!”义叔大声喊到。
狗拧着尾巴委屈的跳下去,义叔进厨房给钟意秋换了筷子,“这些校长们,送礼的送礼,托关系的托关系,哭穷的哭穷,我们学校这情况,是属于哭穷那个队伍的,吵的领导们受不了,最后只能抓阄,谁抓到算谁的。”
想着自己的命运写在纸条上被这些校长们抓,钟意秋觉得挺好笑。
“那天啊,9点开始抓阄,郑校长7点就骑自行车去镇里,结果你说巧不巧,走半路自行车坏了……”看钟意秋听的入神,义叔拿出说书的语气,“大路上又没有修车的,他只能推着去,等他到了,人家会早就开会了!”
钟意秋配合的求教:“那怎么办?”
义叔笑眯眯的说:“谁能想到呢,所有人抓完了,就给他剩了一个,抓完的都打开一看,谁也没有啊,当时就傻了,哈哈哈……”
钟意秋也跟着笑,没想到这么戏剧。
盛夏的上午已经燥热,义叔搬了桌椅到院子里的树荫下给钟意秋补课,细细的讲了学校的情况。
德营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一年级每年差不多有五十多个学生,越往后越少,到六年级能留下二十几个。
钟意秋以前听说过农村的教育情况,但是没想到完整读完小学的就一半人。
“加上我和郑校长,一共就11个老师,有些老师带两三个班。”义叔感叹。
钟意秋不会做老师,也一点不想做老师,他大学专业是物理,虽然没有成为物理学家的宏大志向,但是至少他是喜欢研究专业的,在探索中追寻最终结果是一件有趣的事业,他有时想或许自己只是喜欢探索和追求的过程而已,无关什么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