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野说“对,非他不可,一定是他。”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连日的苦熬让他疲惫不堪,苍白着一张小脸,瘦到很甚至难从他身上找出一点青春期的婴儿肥。他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那么高大的个子缩成小小一团,明明在家里却像找不到任何安全感,这跟陈辰发给她的视频里的孩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在起舞时的自信张扬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满身的恍然无措和没有焦点的空洞眼神。
他们也知道儿子这次考得很好,但没人敢提,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的奖励给不起。
他们带着丢失许久才想起来找的猫远走高飞,再给他造了个金碧辉煌的笼子关着,好吃好喝供着,装聋作哑自欺欺人以为猫就会忘记。
猫也许没心没肺,但他是人,是何野。
袁香琴有查过银行卡的流水,她大概了解到何野在B市集训时过得是什么样的非人日子,上课练习兼职,还要应付各个学校的几十门考试,这也算是从另一个方向证明了他的决心。三者兼顾却又互不耽误,十八岁他们总以为还是孩子的年纪,他已然长大独立,成为可以被依靠的对象。
他花了小半年时间,拼了命给自己争出一个未来。
他喜欢的舞蹈,他想要的人生,他心心念念的人,现在,只差最后了。
他像名字一样野蛮生长,但又不像,傻不愣登一根筋,认定的事就要认到底。
袁香琴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她用手掩着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脆弱和难堪。
身为母亲,她的亲生骨肉却是为了另一个人要弃家远走,置她不顾,无论是挫败还是对孩子疼惜的爱意都让她难受至极。
母亲的哭声让何野不知所措,心脏酸涩肿胀,他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就要伤遍身边所有人,他只是不想放手,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贪心有点不懂事,但他还是不想放开。
他总觉得这次分离之后就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他想试一试。
何野站起来轻轻揽过母亲的肩膀,距离他们上一次这么亲昵已经时隔很久了,何野很愧疚也很难过,他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我没能成为你期盼的样子,对不起,我有那么一点奇怪和不同,”
“对不起,我喜欢的是一个男生。”
很难吧,在小城市里养大一个不太一样的孩子很难吧,何野想起初中受伤时被父母接去医院的记忆,虽然被责怪是真的,但是他们的紧张慌乱也是真的。
何野少有的回忆起来他跟老妈不吵架时的对话,她用带有恳求和商量的语气说“乖一点好不好?”
那时何野不懂,但现在他明白了,在他穿着校服融入校园把自己伪装进人群的时候,是他待在家里的母亲替他承担一切恶意与伤害,他怎么会现在才知道邻里之间茶余饭后的闲话有多难听。
可她没有校服,也不能躲开。
那句话的潜台词是,你乖一点好不好,妈妈也不想看他们那么说你。
何平不知道怎么形容对他哥的看法,他们明明是兄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十几年里何野一波三折起伏的像篇三流小说,而他却平淡无波像个局外人。
他们不像,不亲,也很少交流。
何平不知道其实何野提起他时会很自豪,说我弟弟很乖很懂事成绩也很好,就像何野也不知道好脾气如何平唯一一次跟同学动手打架就是因为对方提了一句你哥是不是变态?
何平想起小时候蹲在舞房看哥哥上课练习的样子,其实他一整天都不会跟自己说话,但又会在下课时给他买冰激凌或者糖葫芦,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何平没有那么爱吃甜,何平偶尔不吃时他还会有一点失望。
他的哥哥就是这样,感情内敛含蓄少有外露,又有一点傻,喜欢一个东西就会喜欢一辈子。何平没喜欢过人,但也在只言片语里依稀了解到哥哥喜欢的人是个男孩子,曾经住在他们家对面。
何平记得他的样子,他不知道什么应该还是不应该,他只知道哥哥很喜欢跳舞,也很喜欢他,喜欢到跟舞蹈一样融入生命。
他放心不下何野,还是跟上来看,站在门外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走进去时,老妈已经平复了情绪,她从书柜顶层翻出被藏起来的证件和手机还给何野,还包括一把钥匙。
何野默默接过来,最后拥抱了一下她和弟弟,说“再见。”
很快他们从窗户里看见了从后院走出去的背影,连绵的雨天正奇迹般放晴,有光透过乌云洒落。